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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18th 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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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个人兴趣的草率翻译
※没有本篇重大剧透,会出现一些辻村线等内容的背景,大约相当于预告片程度,对剧透敏感度较高的话建议通关后阅读
原作的安利帖


August 18th is


高中一年级的初夏,我收到获奖通知的时候,尚未来得及感到兴奋就已挂断了电话。
若是两年前,我就会打电话给老爸。若是一年前就会打给宽子。
然而,如今这两人我都不便联络。于是我立即拨通了叔叔的手机。我猜想他大约正在工作中,但眼下是情况特殊的要事。他想必也很期待奖项的评选结果。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也投稿给了同一奖项。
“叔叔,四季编辑部打电话给我了。我拿奖了,是一等奖。”
我热切地向他告知。还在床上瞌睡的白峰被我搅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叔叔在电话对面笑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恭喜。”
干涩的笑声是他拼尽全力维持的自尊。我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只管尽情抒发喜悦。听着传入耳中的祝贺,我终于开始有了现实感。
“这可是一等奖啊?厉害吧。真不敢相信,像是在做梦……啊,对了。你结果如何?”
“抱歉。眼下忙着,我先挂了。”
叔叔像要打断我似的,仓促挂了电话。扬声器中转为冷淡的机械声,我满腔的话语顿时没了去处。
我还没有说够。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还想要再向别人分享,想要继续沉浸在兴奋中。
“喂,白峰,起床!这会儿哪是睡觉的时候!”
结果,我硬是把还算不上亲近的室友叫醒,自顾自地说了个够。
我向他说,我的小说拿到了奖。是评价很高的四季文学奖的一等奖。编辑对我大加褒扬,说我会作为最年少的获奖者名留青史。
在我至今获得过的礼物中,这是最为美妙的一件。这一天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得到回报的日子。
在这一天里,我比生日还要希望收到别人的祝贺。

8月18日。
我在8点出头醒了过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虽然谁都不曾提起过这一事,不过这一定是喜欢热闹的清史郎的主意。我完全能够料想,其他人正在暗中准备着生日的庆祝活动。
生日快乐。——心知肚明其他人会对我说出这句话,在这个早上,想到就要见到他们,我不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打开餐厅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荡荡的景象,令我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遗憾。看来,其他人都还没有起床。
今天一大早天气就热得很。我动手斟上一杯晨间冰咖啡,中途发现桌上有张留言条。漫不经心地一看,我顿时皱起了眉头。

“我们一起去温泉了 清史郎”

砰地一声响起,门打开了。
什么啊,原来是整人节目啊。我正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却察觉到站在门口的却只有茅一个人。他看样子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
“早。”
“……其他人都出去玩了。他们也没邀你吗?”
“啊。是。”
茅在桌边坐下,紧紧盯着我看。我不理会他,任由自己的气愤溢于言表。
怎么回事啊,忘了吗。我可是每个人都祝贺了的。
我忿忿地准备了早饭,期间反复查看手机。一条消息也没收到。就连茅都没对我祝贺。
早饭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怒不可遏,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走出餐厅。
这时,此前一直有如雕像般纹丝不动的茅跟了上来。
“你要去哪里?”
“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声音粗鲁得令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猛然惊醒,茅却面不改色地思索了片刻。
“我可以一起跟去吗?刚好很闲。”
刚好很闲。我被这句话激怒,用尽全力摔上门。
“随你便吧!”
我没能说出“别跟过来”,毕竟孤身一人度过生日未免太过凄凉。在满腹不悦中换过衣服后,我匆匆冲出门外。
茅无声地跟在我身后。




天气酷热。
我气喘吁吁爬着坡,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对平日一贯疏于运动的我而言,登山着实是项艰苦活动。
走在前面的茅轻松地回过头来。
“还好吗?”
“你步子慢一点啊。”
茅老实地点点头。我一路勉强自己跟着他的步速,此时已经相当疲惫。
挑这种盛夏的大热天出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自虐行为。想想要去图书室也觉得不爽,去买东西也觉得不爽。在生日里回家一趟,又显得太过刻意。
原本我只是在山路上胡乱游荡,只管拣着阴凉的路走,走着走着就误入了登山道。
怎么搞的,为什么我非得在生日里爬山啊。
茅好像以为我此行有明确的目的地,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了我走在前面。见到写着几种野菜名字的告示板,他清爽地回头看向我。
“是来摘野菜的吗?”
“是啊。”我随口敷衍,“捉蝉也行捕蛇也行什么都行。”
“摘野菜的路线是往这边,然后这样走。”
茅张望着山间露出的土地,伸出手指绕着比划了一圈。随便怎样都好。我青筋暴起。为什么这家伙就是察觉不到我正生着气呢。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
“…………”
我更加不快了。忘记了固然让人火大,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就更加令人失落。
“怎么回事啊,你们在生我的气吗。”
茅一脸讶异回过头来,向着气喘吁吁擦拭脖子上的汗的我伸出了手。
“没生气啊。要在下个休息站歇一下吗?”
“没关系,用不着……”
我抓住茅的胳膊,跨上了前方陡然高起一截的地面。又是汗流浃背,又是口干舌燥,感觉真是糟透了。
“……说点什么啊。”
“说什么?”
“一声不吭地走路不是很无聊嘛。说说话啊。说起来,你之前不是更和蔼的吗。”
在幽灵栋外,茅是满面笑容的亲切模范生。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分明爽利得很,在宿舍却故作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你最近是不是偷懒了啊。”
“可能是吧……”
茅慌张起来,抬手捂住了嘴。真是个会偷懒的优等生,我苦笑起来。
茅于是向我提起了问题。签名是怎么设计的啊,做饭有意思吗,基本就是这类的内容。结果反而是我自己说了很多话,喉咙干涩不已。
山路渐渐收窄,愈发崎岖。树影昏暗,像是迷宫的入口。
不久后,有溪流的声音传来,我们的前方出现一座吊桥。这桥看起来倒是很结实,不过颇有年头。
我望着脚下,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好像要从这儿过去。往这儿这么走,这么转一圈,应该是这样吧。”
茅的声音仿佛正在远去。
咦?——我疑惑着,发觉自己的脚在打颤。虽然我不喜欢刺激类的游乐设施,但应该也没有恐高症。坐飞机也不成问题。
茅动身向前。我故作无事跟在后面。甫一踏出脚步,吊桥便摇荡起来。我的胃随之一抽搐。
(咦?)
“辻村?”
茅惊奇地回头看着紧抓扶手的我。我面露怒色,狠狠瞪着他。
“快点走啊。你在附近的话桥就摇个不停。水平真差。”
茅睁圆了眼睛,呆望向自己的脚下,像是在思索,过吊桥也有水平优劣之分吗。
他健步如飞地一路向前。吊桥又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我用仿佛要杀人的眼光瞪过去。
我自己以脚蹭着地面缓慢挪动,前进了约有半程。这下已经是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
我面色苍白,浑身渗出冷汗。要说是中暑,这溪谷中的温度也并不至于。双膝簌簌打起颤来,完全使不上力。
我双手紧握吊桥扶手,跌坐在桥面上。
眼前转为一片漆黑。耳中响起仿佛身处水底般的轰鸣声。像是坏掉的收音机一样的沙暴向我袭来。
已经到达对岸的茅快步折返。吊桥随之剧烈晃动,我顿时杀气腾腾。尽管是我自己姿态狼狈,我却只为他的不通事理愤怒起来,死死盯着他看。
“你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了吗?”
茅问着愚蠢的问题,往我的脚边看去。我想到另一件事,寒毛直竖起来。两个男人离得这么近,桥该不会塌落下去吧。
“要是落在河里的话,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你赶紧去对面。”
我急促出言。
“桥会塌落的。”
茅露出更加诧异的神情,竟然用力跺了跺脚。
吊桥摇摆起来。我火冒三丈。如果这是在地面上,我就要动手揍他了。
“……停下!”
“好像很结实啊。”
“别管了,快走,快点走啊!”
“在这儿休息的话不是有点危险吗?万一落下……”
“烦死了!你这混蛋故意的吗……”
我随着茅的话向下望去。一阵令人晕眩的恐怖感霎时涌出。脚下的桥面仿佛转瞬即将消失,我死死地攥紧扶手。指尖荒唐地颤抖着。
视野有如被森林的阴影所笼罩般,猛地变得狭窄。溪流的声音让我呼吸急促起来。
茅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你害怕吗?”
在羞耻和屈辱之下,我皱起眉头,对他大吼了一句,自己也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黑暗迅速向我迫近而来,心悸愈发强烈。
茅动手把我的手指从扶手上剥离下来。他要杀了我。我霎时胆战心惊。这家伙疯了。
“住手,住……”
我拼命地抵抗,但却敌不过他的力气。胳膊被他架开时,我高声惨叫起来。作为聊胜于无的抵抗,我紧紧抓住茅的衣服。
“………”
“疼,疼。衣服要弄坏了……这不已经弄坏了吗!”
“住手!杀人犯……!”
“讲话真难听啊!好好站起来,你站不起来吗?”
啊。是我的错觉。他并没有杀意。放下心来的瞬间,我顿感精疲力竭,放任自流地闭上了眼睛。真想昏过去算了。
“好重……来把胳膊搭在我肩上。真没办法啊,你真的站不起来?”
“……我、我要回去了。”
“咦?要回去吗?好不容易到这儿了。”
我摇了摇头。茅困惑起来,弄不明白我到底想要怎样。
他扶着我的背,在我身旁陪着我蹲下来。我计算着两人的体重和,不由浑身颤栗。茅却满不在乎,拿出水瓶润了润嗓子。
“过桥之前提早说一声就好了啊。现在这样往前走也走不了,往后退也退不回去。我来背你,来,把胳膊搭过来……”
“桥、桥会塌的。……要是再增加体重的话。”
“…………。现在也没塌吧?”
“反正不行。放我自己在这儿。你在旁边的话桥就会晃。”
“我一个人去吗?你在这里等我?”
“别把我扔在这种地方不管啊……!”
“我要怎么做合适?”
“对岸……你去对岸等我。”
茅点点头站起身。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心生恐慌。
“……茅!茅!回来!”
“…………”
茅困扰地回来了。
他在我前方跪下身来,慢慢抚着我的肩。接触处传来他的体温,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我为了捉独角仙,爬树爬得太高,自己不敢下来。那时候,已经是个大人的叔叔爬上树,把我带了下来。
看着回到地面后大哭起来的我,叔叔极为痛苦地说了一句。
——你怕高吗。
自我长大后,再没有过这种程度的反应。身处屋顶也没问题,登上铁塔也没问题。所以,我以为这座吊桥我也能正常走过的。
不知所措的茅拿出了手机。大概他是要找人商量吧。也说不定是要叫救援队过来。然而,手机没有信号。
茅扶住我的双臂,劝说起我来:
“辻村。我可能表达不大清楚,不过桥既不会咬人,也不会攻击人吧。”
我放弃思考,拼命点头。茅露出禅僧开悟般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桥要塌掉,那就是命运。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这家伙在劝导我人世无常的道理。
“我来背你,希望你不要闹起来。可以吧。”
“……我自己走。”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我总算说出这么一句。这种情况下双脚离地反倒更可怕。
我把胳膊搭在茅的肩膀上,靠他撑着我的腰。双脚虚软无力,像是下坡时踩自行车踏板的感觉。与此相对,上半身则全力紧绷着。茅的领口和手腕被我捉在手中死死拽住。茅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低声说了一句:
“真可怜啊……”
我在浑身冷汗中颤抖着,垂下了目光。
小时候曾有一次,我乘坐的车整个掉进了河里,我则丧失了记忆。就在那次事件里,我的母亲过世了。
虽然我不记得那时的事故,但或许恐惧还盘踞在潜意识中。
30米左右的桥,我们足足花了30分钟才穿过。到达地面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和茅的衣服都已经残破不堪了。
我仰躺下去,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等到调整好呼吸,身体止住颤抖后,我告诉茅:
“……不许对别人说啊。”
“因为是生日嘛。”
茅摩挲着手腕,点了点头。




过午时分,我们终于回到了幽灵栋。
到最后,我们并没摘到野菜。野菜里我几乎只认识紫萁,它的采摘时节是春天不是夏天吧。
我们眺望了一阵类似小瀑布的水流,精疲力竭地回来了。真是个狼狈的生日。
“啊……辻村。”
在幽灵栋前,我们遇见了骑在摩托车上的白峰。
白峰吓了一大跳。我故意在他面前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白峰却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茅叫喊起来:
“茅,怎么了!?”
我直到这时才审视了茅的样子。他的衣服破碎不堪,手腕上留下严重的淤青。
在茅说出多余的内容之前,我抢先回答了白峰:
“茅在吊桥上掉下去了,是我救了他。”
“没事吧,茅……”
至于把双方角色颠倒至此吗——茅的眼神向我如此诉说,然而得到了白峰的担心,他似乎也很满足。结局好就一切都好了。
“你去哪儿啊?”
“稍微有点事。赶时间,我先走啦。”
“喂,等一下啊!喂……”
白峰甩下正向他搭话的我,驱车离开了。
我火冒三丈,一脚踢向交通标志的杆子。幽灵栋里传来话语声,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就在我正要打开餐厅门大吼一番时,清史郎迎面冲出来,一头撞在我身上。
“别过来!”
“疼……”
才刚从酷暑中步行回来,我各方面都已经忍无可忍了。我抓住清史郎的领子,猛地将他按在墙上。
“干什么啊,你这家伙!想找碴打架吗!”
“是啊!”
“什……什么啊!?”
被他这样一口咬定,我也懵了。我是对清史郎干过什么坏事吗。
清史郎好像眼下正忙着,转头把和泉叫了出来。
“咲……咲——!”
和泉咬着一块和脸差不多大的平板巧克力,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他举起巧克力给汗流浃背的我扇着风,随便地拉起我的胳膊。
“炼慈,我们去教会。”
“我才不去。外面热着呢,让我凉快凉快啊。”
“行了行了,走啦。”
清史郎意味深长地与和泉一击掌,转身钻回餐厅里。和泉推着我背后,把我一路赶到了玄关外。在半途中,我们和正往浴室去的茅擦肩而过。
“还要出门吗。天气很热,当心啊。”
茅这事不关己的态度也让我窝火不已。我转头对和泉吼起来。
“我没什么事要去教会的!总该让我冲个澡吧!”
“借用诚二的房间吧。那边的淋浴器水龙头很好玩。”
“谁管你啊!”
“我请你喝果汁。”
和泉的这句话让我停下了动作。
若非大事临头决不自掏腰包的和泉,竟然说要请我喝果汁。
我一面踏出幽灵栋,一面询问和泉。
“难不成,怎么说呢……该不会是在做准备吧?”
“准备什么?”
“你问我准备什么……”
和泉仰起头,大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长叹了口气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留在那边的话,各种意义上都会很不妙的。”
“很不妙?”
“瞠对清史郎告白了。”
“骗人吧!?”
“真的。”
我再次回望幽灵栋。和泉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向前走去。
“挖掘隐私可不行,炼慈。”
“久保谷原来是这类人吗……”
得知了友人的秘密,我不由忐忑起来。
难怪他一直像母亲一般照顾着清史郎。原来那是恋情的表现啊。我也在各方面照顾了宽子不少。
我心跳加速,身上渗出冷汗。今后究竟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们呢。不不,我也是知识分子,当然也没有偏见。
“不过天还真热啊。”
和泉望着灼热的太阳擦了擦汗。他咬着开始融化的巧克力,不悦地皱起眉,随后罕见地口吐脏字骂起了人。
“清史郎这混蛋——根本就是让我滚蛋的意思。”
是天气实在太热了吧。
巧克力滴落在地面上,引得蚂蚁纷纷前来。当我们到达牧师宿舍时,和泉的脸和双手已经沾满巧克力了。
我替他按下门铃,旋开了门把手。




牧师宿舍里颇为凉爽。
神波像是指挥交通一样,把我引向浴室,带和泉去厨房洗手。
我在淋浴下冲掉了身上的汗,郁躁不平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等到久保谷的告白告一段落,白峰买完东西回来,他们可能就会想起来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至于茅本来就笨拙于此,那也没办法。
神波给我们拿来了冰棒。是那种小孩子也吃得下的细冰棒。
“诚二,你在干什么?”
“在准备布道的稿子。你们俩在干什么?这么热的天在外面转悠。说起来,今天好像是炼炼的……”
和泉捂住了神波的嘴。我咬着橘子味的冰棒,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神波。你的联络方式能告诉我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怎么了?”
“我叔叔说想要。”
“如果是吾郎先生那我可不想给啊。”
神波靠在沙发上苦笑起来。我不清楚叔叔和神波是在何处结识,不过他们两人似乎是旧交。
和泉来了兴趣,在神波身边坐下。
“为什么不想给吾郎先生?害怕他?”
“对啊对啊。那个人啊,随着年纪渐长,简直越来越像黑道了。”
“真的。”
神波的玩笑话令我也忍俊不禁。我拿出手机,催着他给我联系方式。神波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笑着对我说:
“我都说了不想给啊。”
“他好像是要找你喝酒之类的。要是他打去教会那边你也很麻烦吧。”
我想要为他们调停关系。起初,叔叔曾告诉我不要接近神波。虽然两人过去似有龃龉,但倘若如今有摒弃前嫌的打算,我也想从旁助力。
“叔叔虽然脸长得可怕,其实人没那么可怕的。虽然他先前讨厌你,但现在好像也想和你重归于好啊。”
“他讨厌诚二吗?”
“也可能是开玩笑吧。”
“年轻的时候,吾郎先生向我征询过恋爱方面的建议。可是,他听从了我的建议,结果却以失败告终。想必他是为此还在生我的气吧。”
“什么啊,就这原因?”
我目瞪口呆。叔叔也真是心胸狭窄。听到叔叔的难堪一面,连我都觉得无地自容了。
和泉笔直地凝视着神波。
“吾郎先生喜欢的人被你抢走了?”
“不是那样呀。”
“诚二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呢。诚二是不是没少和女孩子交际?”
“真是严重的偏见。”
“十几岁时喜欢的人,你现在还喜欢着吗?”
神波安详地眯起眼睛微笑起来。
“不好说啊。要是能想起名字的话。”
和泉沉默了,忽地黯然撇开了视线。
我还在努力与冰棒杆底端剩下的冰棒搏斗。
“你啊,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搞不好在哪儿还有个私生子吧……呜哇!”
和泉踹了我一脚,冰棒掉在了沙发上。
神波额上浮现青筋,起身去拿抹布。
“又是厨房沾满了巧克力,又是沙发沾满了冰棒……这个夏天是给蚂蚁帮忙的吗?”
和泉猛地转向神波,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
“是炼慈说了难听的话吧。”
“是小咲踢的人吧。动手的人不对。”
“………”
和泉瞪着我。我则得意地扬起嘴角。
“他生你气了啊。”
和泉大大的眼睛涌现出杀气。
“杀了你啊。”
这时候,门铃声一连串地响起。神波在厨房拧着抹布,朝玄关看过去。
“这种按法是瞠君吧。谁去帮我开个门好吗?”
和泉板着脸一动不动,于是我站起身。一打开门,在门外以手扇风的久保谷顿时瞪大眼睛跳了起来。
“呜哇,炼炼!你在这儿啊?”
“怎么了啊,还呜哇一声……”
久保谷把大大的塑料袋藏在身后,穿过玄关向厨房走去。
“炼炼,不好意思啊。可以请你先去别的地方吗——”
“啊?给我差不多一点吧。把人支来支去,背后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什么都没做。小咲,小咲在吗——?”
面对久保谷明朗的招呼,和泉回以怨灵般的眼神。久保谷不由发出一声呻吟。
接着他朝神波的脚上猛踹了一下。
“疼。咦?怎么回事?”
“你这家伙说了什么啊。地方很窄,让开。用下你的烤箱可以吧?”
久保谷在厨房里看不到的地方忙碌开来。是在做什么菜吧。我卷起袖口向他走去。
“我来帮忙吧?”
“咿……!”
我探头张望他手边时,久保谷惊叫起来。他脸上挤出慌张的笑容,用力把我推了出去。
和之前在幽灵栋一样。
接连被四处驱逐,我的忍耐也趋近尽头了。
“不不,没关系的!小咲,带炼炼去找个地方玩一会儿吧。”
“瞠自己去啊?”
“真是的——怎么回事啊,你这态度。”
“真让人火大。炼慈也是瞠也是。”
“别这样啊。今天是炼炼的……”
“——够了!”
我大喊了一声走向玄关。
久保谷与和泉顿时鸦雀无声。
虽然心中某个角落在期待着,今天却始终像那一天半途中断的电话一样。
只是像我所做过的那样,对我道一声祝贺的人,一个也没有。
“……够了。我要回家了。”
“等、等等啊,炼炼……”
“我一直都在等吧!……你们都忘了个干净,我自己也不愿意说,可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背后一片沉默。我忽然感到自己十分凄惨。
落寞感令我心生焦躁,我胡乱地穿上鞋子。一句生日快乐而已,本应有人主动来和我说的。去年他们明明也对我道过祝贺。
大家都只顾着清史郎的生日,而我就这样被默默忘记了。
“我走了……”
在我把手搭上门把手的一瞬,我的背后忽然被人拉住了。
与其说是拉住,该说是被抱住了。我吃了一惊,压抑着不愉快,回头看向久保谷。
“……干什么啊。”
“补充关爱。”
久保谷笑着,把脸贴在我的背后。
“对不起啊,炼炼。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那家伙也没什么计划性,花了不少时间。”
“…………”
“让你觉得孤单了吧。不过,再等等就好了。你就当是陪陪他,再稍微耐心点吧。”
“……是在给我的生日做准备吗?”
“啊哈哈,抱歉抱歉。这件事倒是彻底忘干净了,稍微有点别的事。”
“别的事……”
久保谷的手搁在身前,手指交叉着扭成一团。我低头看着,忽然回想起来:
“对了。你的告白结果怎样了?”
“告白?”
久保谷和神波的声音重叠了。心中重新涌起友情的我猛然警醒,出言制止神波:
“不行。你就别问了。”
“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这种事总归也不想让相当于家长的人知道。对不起,久保谷。是我太迟钝了……”
“咦?你在说什么?”
久保谷眨了眨眼。他身后的神波嗤笑起来:
“什么啊。瞠君被女孩子甩了?”
“才没被甩呢。”
“要是女的还好了。”
“咦?”
“咦!?”
“被谁甩了?”
“没被甩啊。”
“交往了吗?”
“也没交往啊!”
盯着手机屏幕的和泉从旁伸出援手。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他说了不想告诉诚二。”
“别添乱了,小咲……”
“是吧?你也是个大人了,体谅体谅人啊,神波。”
“炼炼也是不要再说了。总之谢谢你。”
久保谷无力地笑着。这时,他的衣兜里响起手机铃声。是白峰打来的。
“辛苦啦,阿春!拿两包到牧师宿舍这边来。之后你就带炼炼去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吧。”
看来这次是要把我甩给白峰了。
十分钟后,大汗淋漓的白峰出现了。他摘下半头盔,倚靠在牧师宿舍的大门上。肤色白皙的他脸上和胳膊上都已经晒得通红。
“好——热。要死了……”
“辛苦啦——!喝点凉快的吧。喂,你去给杯子里添上冰块。”
“谢谢。给,让我买的东西。”
白峰递过去的东西是成包的鸡蛋。整整两大包L尺寸的。
一口气喝光麦茶后,白峰勾勾手指招呼我过去。
“走吧。”
白峰让我坐上了摩托车后面。按理来说,摩托车是禁止双载的。
“我骑得慢一点,要是警察来了就跳下去好了。”
真是个高难度指令。




盛夏的摩托车上热得不像话。
因为车速不高,行驶起来也就毫无凉爽感,只有柏油马路反射的暑气源源不绝地从地面向我们袭来。
白峰大声问我:
“想去哪里?我已经想要去趟游泳池之类的地方了。”
“泳衣没带啊。”
“回去拿不就好了。要是去学校的游泳池,那穿内裤也行啊。”
“那边太脏了不想去。”
“那去河边怎样?”
“总之就是想玩水吧。”
“无所谓,能凉快就好。——还有就是想冲冲汗。浑身都黏糊糊的了。有汗味儿吧。”
我们买了毛巾直奔河边。正是之前我曾在吊桥上俯视过的河的下游。
四周树荫凉爽,蝉鸣聒噪。或许是天气太热,除我们之外甚至连个钓鱼的人都没有。
白峰才刚一脱掉衬衫卷起裤脚,就按捺不住地浇了自己一头水。
“活过来了……”
今天过得真够奇怪的。
先登了山,又去了牧师宿舍,现在又在河边了。真是奇妙的辗转。
我们扑通扑通地冲进河里,已经毫不在意衣服会不会打湿了。反正明天也还是暑假。
任由飞溅的水花沾湿衣服,我们向着更凉爽的河流深处去。
“小心脚边啊。要是踩在尖利的石头上会划破的。”
“该怎么分辨?”
“轻轻地踩。”
“真难……”
白峰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试探,单脚站着的工夫,他忽然失去了平衡,慌忙一把抓住我。我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哇……”
“危险!”
我正要重新站直,忽然脚下一滑横倒下去。两人全都从头到脚湿了个透,连内裤都湿掉了,但我们都不当回事地笑了起来。
大热的天,这样反倒正好。
“好舒服。”
“都这样了,索性游个泳吧。”
我吸入一口气,钻进凉爽舒适的水中嬉闹起来。
许是由于天气连日晴朗,河流毫无污浊,四处澄澈透明,闪耀着晶莹的光。
我们潜进河里追赶起鱼的踪迹。白峰的表现十分笨拙。就算在水下把鱼的身影指给他看,他也总是找不到。
“根本没有鱼啊。”
“告诉你有了。得把眼睛睁开啊,好好睁着。”
森林的影子投在水面上,映出奇妙的光斑。
白峰的脖子后面晒得通红。晒痕边缘是他先前穿着的短袖衫的形状。
“袖口这边也晒出印子了。这种就叫民工晒吧。”
“民工?啊,是说建筑工人啊。”
白峰拧着自己的胳膊,想要查看上面的晒痕。
说起来,小时候每逢暑假结束开学,同学之间总会像炫耀战斗中负的伤一样,相互展示自己身上的晒痕。
“晒到哪儿了?”
“这边。差不多这样……”
“啊哈哈,真的。真难看啊。”
白峰说着,样子却有些高兴。
“辻村也晒出印子了。之前原本有来着吗?”
“是今天登山晒的。”
“这么热的天里登山?自己去的吗?”
“和茅一起去的。天太热了觉得自己都要死了。”
“啊!就是之前说的从桥上掉下去……”
先前觉得狼狈不堪的经历,在这凉爽之中也能成为笑谈。如此想来,这场远足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要是当时再多享受一下景色就好了。
我们随波逐流玩了一阵子后,开始在河中踏步溯流而上。
我瞟了一眼白峰,向他问道: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峰低头看着水流,轻轻地笑了。
“知道呀。”
“倒是说句生日快乐啊。”
对白峰出言抱怨总觉得要更容易些。他微笑着回答:
“说出来不就成了抢跑了嘛。……不过,也是啊。生日快乐。”
“真是群薄情的家伙啊。其他人过生日的时候,我可都那么大张旗鼓地做饭来着。轮到我什么都没有吗。”
白峰窃笑起来。雪白的阳光令人炫目,我眯起了眼睛。
“茅过生日的时候,你为他做什么了?”
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去,我们的赤脚仿佛随着水流摇荡。
“亲切地对待他了。”
白峰满不在乎地回答。水流变得湍急,我站稳脚步,停下前进的步伐。
我凝视着白峰。枝叶的暗影连结成网,落在他白皙的身体上。
“对我也是吗?”
蝉鸣声中,白峰脸上浮现出微笑。
是与夏日相称的景色。
“你没发觉吗?”
我心情好起来,向他伸出了手。因为我想到,之前我们下河的时候,白峰不时脚下打滑,或是在水流冲击之下站立不稳。
在这条河上游的溪谷中,茅曾经抓起了我的手。
与那时相仿,如今换做我抓起白峰冰凉的手。
到我们快要回去的时候,白峰终于能看到鱼了。

我们回到幽灵栋时,所有人右臂上全都贴着敷布。
他们简直像一群油漆工,个个浑身沾满了奶油。看到摆在桌上的那东西,我顿时哑口无言。
那是层层叠叠、足有七层高的生日蛋糕。
“炼慈,吓了一跳吧?吓了一跳吧!?”
清史郎毫不顾忌自己身上比谁沾得都多的面粉和生奶油,径直向我猛扑过来。
我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蛋糕。
久保谷一边揉着右臂,一边苦笑着。
“小清他呀——说是17岁生日所以就做7层,根本劝不住。最开始本来还打算做17层呢。简直是疯了吧?”
和泉也揉着右臂。
“搅了一辈子分量的奶油。”
茅也在揉着。
“奶油还算好了。面粉真是累人啊。久违地开始肌肉酸痛了。”
我张开嘴,带着些许困惑说出第一句感想:
“有搅拌器的啊……”
“咦!?”
“在哪啊!?”
“看吧!所以我就说问一下炼炼了啊!”
望着惨叫的友人们,我笑了起来。
“傻不傻啊,你们。做出这东西来谁吃啊。”
“炼慈来吃啊!尽情吃光就好了。不过稍微分我一点啊。”
“啊哈哈!这是要让他得糖尿病而死吗。”
“海绵蛋糕的部分,口味全都不一样。从上往下是巧克力味,抹茶味,大理石蛋糕,红茶味……”
“还做了掺巧克力碎渣的,结果做出来就成了普通的巧克力味了。”
“到最后根本分不清咖啡味和可可味和巧克力味哪个是哪个。”
“之后就去借用神波的烤箱了吧?”
“没错没错。放在搁板上的那台。牧师宿舍的烤箱很大嘛。”
像是想要别人夸奖似的,他们此起彼伏地说个不停。我几乎笑出眼泪来,心中暗想。
这样啊,如今的他们就是那一天的我。
那个对着电话想要机关枪般说个不停的我。
希望能够分享那一份兴奋与欢喜。想要再热烈些,再热烈些,大声地叫嚷起来,尽情地喧闹起来。
想要肆意宣泄压抑不住的激动,在众人的笑语欢声中任心情飞扬。
想要像膨胀的积雨云一般情绪高涨,欣喜若狂。
希望你也能同样乐在其中。
我苦笑着说给他们听。
只要一句就好。那一天里,我一直想听到的那句话。
“真有你们的啊!”
奶油四处纷飞,巨大的欢呼声响彻房间。




August 18th is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