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国父子,一个微小的魔法故事
※非本格现pa,零散借用了官方学pa设定,不过其实没什么关系
※ 本来是按2020年的日历写的,但写完已经变成2021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魔约]Axxxxx in Wonderland
亚瑟不知道多出来的那本书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在图书室的门口,亚瑟递出四本书,值班的学生一本一本地扫过条形码,借还台上朝外的屏幕上显示出借阅情况,亚瑟•格兰威尔,现借4本,共借4本。亚瑟把书摞整齐,一股脑装进书包。之后就是和同学一起回家,路上去了便利店,结账时短暂地打开了书包,一是取钱付款,二是把商品装进包里,仅此而已。但现在书包里的书是五本。
况且这书本身也透着异样。首先,书脊上没有图书室统一的编码标签;其次,装帧和印刷都有种莫名的时代感,像是出版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前的款式;第三,整本书从封面到封底,全是由不认识的外国文字写就,就连扉页上的一段手写内容也是如此。
亚瑟一头雾水地合拢书页,继续从书包里取出在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和罐装咖啡,抓在手中走进厨房。奥兹正在做晚饭的准备,手握一根胡萝卜以锐利眼神端详。亚瑟想起自己到家后还没打过招呼。
“奥兹先生,我回来了。”他跨进厨房,脸上不觉浮出微笑, “我等一下就来帮忙。”
“不用。”奥兹转向他,忽然顿了一下,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饿了吗?”
“没有啊。”亚瑟一阵诧异,顺着对方的视线低下头,看到自己拿着食物和饮料的手。“啊,这是路上在便利店买的,我正要放进冰箱……咦?我是为什么要买来着……”
奥兹耐心地看着他。亚瑟不好意思起来,快步走向冰箱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去。奥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客厅罐子里的糖添了新的。想吃的时候自己去拿吧。”
亚瑟不由莞尔。他小时候调皮,要么把家里搞得一团糟,要么把自己搞得一团糟;而且冬天容易生病,动辄高烧到意识模糊,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奥兹第一次照顾小孩子,着实被折磨得焦头烂额,后来不知从哪里学来一招,开始在家里和口袋里常备着糖果,既是奖励,也是安抚。亚瑟对此反响很好,真的开始收敛安分下来,甚至身体也渐渐强健起来了。十几年过去,亚瑟早不是盼着吃糖的小孩子了,奥兹却迟钝地保留着这个习惯,家里的糖果罐也从没空过。
“好的。——对了,有本书我想请您看下。”
奥兹对社会知识并无热心,却时而展露出对各国文化的熟稔。亚瑟从前有一次指着儿童杂志上一页各国钱币的插图,兴致勃勃地逐一询问所属的国家,奥兹对答如流,从左上角到右下角,中间没有片刻停顿。
亚瑟正是想仰仗他这种本事。他回到房间桌前,想把那本书拿给奥兹,看看能不能认出用的是哪国文字。然而,伸出的手却悬在了半空。
来历不明的外国书不见了。四本从图书室借来的书静静地叠放在桌上。
“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晚饭的时候,奥兹忽然问起。亚瑟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又快到了。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笑着回答,“像这样和奥兹先生一起生活,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奥兹看着他,似乎不甚满意。
“你这几年都这么说。小时候倒是还会提些有意思的要求,有一年是要在家里养一头熊吧,有一年还要过天上的星星……”
“哇,奥兹先生,别再提了!”亚瑟脸上发烫,慌张出声打断,“都是些不懂事的话,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
“你现在也是个小孩子。”
“我已经不是了……”
这句话刚出口,亚瑟忽然觉得有一丝异样感一闪而过。他困惑地回味着方才的几句对话,又看看奥兹的样子——奥兹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在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还在等他提出更像样的要求。这时候,电话铃声从客厅一角突兀响起。
这部电话很少使用。确切地说,会通过这个号码联系过来的只有一处。他们都隐约猜到了这通电话是为何而来。
“去接吧。”奥兹提醒他。
“嗯。”亚瑟应声,起身过去拿起话筒,“您好,我是亚瑟……”
一阵沉默与轻声应答的交错后,亚瑟撂下电话回到餐桌边,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生日会的安排。奥兹先生,今年我也……”
“啊,去吧。”
奥兹回答得很平静。他一贯如此。第一次应要求去父母那边出席生日会时,亚瑟看到平淡接受的奥兹,莫名觉得心中一阵苦涩,像是惭愧,歉疚,或者其他什么难以理解的情绪。于是他向奥兹道歉了。
“没有需要道歉的事。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奥兹说。
“……如果不习惯那边的话,也可以在这里另外庆祝一次。”奥兹又说。
想起这件事,亚瑟忽然回过神来。“……奥兹先生,今年也会有吗?就是,那个……”
他没说清楚,奥兹却明白了。
“有。答应过你会办吧。”
“总觉得确认一下心里才踏实。”亚瑟笑了,有点不好意思,“结果真的每年都额外为我庆祝了。不,奥兹先生就是这样认真的人。但我还是很高兴。像是每年的仪式一样,从我那么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真难以想象。我和奥兹先生已经一起生活十三年了。”
亚瑟四岁的时候,曾经遭遇一次绑架。
事实上,格兰威尔家可以称得上当地望族,这次绑架或许正是看中了其财力的铤而走险。四岁的亚瑟被蒙住眼睛绑住手脚,只能隐约知道自己被七拐八折地带进了什么房间里,听到周围许多人走来走去。幸运的是,绑架团伙内部似乎起了矛盾,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出去了,亚瑟被独自扔下无人看管。外面的吵闹声平息了很久之后,他意识到现在或许安全了,又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挣脱绳子离开这里。这时候,奥兹进来了。
奥兹把亚瑟带回了自己家里。亚瑟年纪太小,说不出自家的地址,也说不清家人的特征,只记得自己的名字。结果,奥兹不得不成了无处可去的孩子的实际监护人。亚瑟跟在奥兹身边,在他抚养下渐渐成长,打从心底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到十三岁那年的生日前夕,亚瑟总算找回原本的姓氏。格兰威尔夫妇终于寻到丢失已久的孩子的下落,与奥兹取得了联络。亚瑟是流离多年的独生子,又是大家族的继承人,自然理应回到原本的家中;奥兹对此也无异议。但亚瑟更习惯和奥兹一起的生活,向父母坚持恳求。最终的商谈结果是,亚瑟继续留在奥兹家,每年长假期间回父母身边小住数日重温亲情。自然,教育方针要全面改成格兰威尔式,重大的社交场合也必须作为继承人得体出席,完成这些义务着实不轻松。但对于亚瑟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周三放学后的下午,同班同学来邀亚瑟一起看电影。有人租了电影光碟,据说是经典大制作,打斗和特效场面可圈可点。亚瑟欣然加入,翻出手机低头给奥兹发消息,说今天和同学一起玩,会晚些回家。奥兹的回复飞快传来:“注意安全。晚饭回家吃吗?”
亚瑟正要再写回复,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亚瑟,去你家里行吗?你家地方最宽敞吧。”
“嗯?什么?”
“看电影啊。去你家里看行吗?”
亚瑟面露难色,“啊,抱歉,稍微有点不方便……”
奥兹在学校里就任教师,出于避嫌的考量,希望两人的关系对外保密。亚瑟体谅大人的难处,对此守口如瓶,在学校和别人一样称呼奥兹老师,平时也从不带同学来自己家里。但是刚才有人说了他家里地方宽敞,是什么时候去过的?亚瑟想不起来了。
“那没办法了。”刚刚问他的人掉过头去,“凯因,还是去你家吧?”
“行啊。”凯因爽快答应下来,“有点乱,你们别嫌弃啊。”
“又不是第一次去了。不过你怎么还没收拾啊?”
“收拾了!后来又乱了……”
闲聊看样子还要持续一会儿。亚瑟低下头,继续编辑信息。
“好的,请您放心。晚饭我回家吃。”想了想他又在后面加上,“奥兹先生先吃,不用等我。我回去得晚。”
屏幕上很快又显示出一条回复:“注意安全。”
亚瑟不由失笑。奥兹对他有过度保护的倾向,但凡他独自行动的场合一概再三叮嘱,几乎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说实话,亚瑟自认为已经过了需要监护人操心至此的年纪,但他并不反感这亲切的负担。
“好的。”
他规矩地回复了信息,把手机收进书包,随着人群离开了教室。
凯因从去年起离家独住,他租下的那间廉价学生公寓自然而然成为狐朋狗友们的常用基地。这地方面积不大,胜在处置自由。吉他、竹刀和开了盖子的纸板鞋盒杂乱地倚在墙边,旁边是铺展在榻榻米地面上、明显鼓得不自然的被子。礼貌或是体贴的人不该追问盖在下面的是什么,因而所有人都默契地对其视而不见,即使被子边缘不慎露出半只袜子。提早五分钟进来紧急扫除的凯因松了口气,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水。
“你们坐着别动。千万别动。”他说,“光碟给我。接线应该是这条……好了!”
电影是奇幻题材,经久不衰的剑与魔法的故事,最后照例有敌方首领是主角父亲的桥段。失去所有党羽的父亲孤注一掷化身恶龙,而主角在苦战中由迷茫至坚定,千钧一发之际终于将龙斩于剑下。
片尾曲响起,凯因起身跳开几步,拉开为了营造气氛合拢的窗帘。夕光从低矮的窗子斜射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暖色。有几个人开始讨论片中的剑招,从墙角拿了竹刀比划;也有人闲聊起学校的事。亚瑟仍望着屏幕上滚动的片尾字幕恍神,又想起决战胜负落定时龙的那双红色眼睛。他总觉得它似乎是故意让那把剑刺穿自己的胸膛。
这时他隐约听到有人正在讲:“奥兹……”
“什么?”他猛地回过头去,“奥兹老师怎么了?”
对方也有点被吓到了,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啊,我们是在说,奥兹老师是不是有点神秘主义?”
“亚瑟,你挺喜欢奥兹老师的吧。”有人在边上说,“每次一提到他你就特别来劲。”
亚瑟有些腼腆地笑了。“是的。奥兹老师是十分出色的人。我很尊敬他。”
“啊,我倒是也能理解。奥兹老师真是强得可怕,那根本不是普通高中体育老师的水准,而且那个眼神……像不像特种部队出来的?”
“有小道消息说他以前是做杀手的。”有人跟着补充,随后转向亚瑟,“亚瑟,你对奥兹老师关注得多,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那当然不可能了。”亚瑟回答得斩钉截铁,“说到底,杀手怎么可能来学校做老师?是因为奥兹老师平日不苟言笑,所以才有这样的误会。其实他是个很亲切的人。”
对面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亚瑟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他没有继续辩解,只是为奥兹感到难过。
临走时,亚瑟想起一件事。他站在门口,匆匆转过头询问凯因:
“对了,我的钥匙扣丢了。有可能是昨天去找你的时候掉在了剑道社。能不能帮我留意下?”
“啊,那个钥匙扣。”凯因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帮你找找。”
奥兹果然还没吃晚饭,说是反正不饿,就顺便等等。亚瑟看出他故意本末倒置,怀着歉疚领受了这份关怀。晚餐刚出锅不久,还是热气腾腾的。亚瑟品尝着多年以来熟悉的味道,童年的记忆隐约被牵起,在脑海深处中悠然浮沉。
“奥兹先生开始在我们学校工作是四年前吧?”他忽然问。
奥兹抬头看他,“怎么了?”
“因为我记得,我小时候奥兹先生好像做的是自由职业……和费加罗先生是同行吗?”
“不是。”
费加罗是奥兹的朋友,有时来家里做客。他是个散漫随性的人,隔几年无缘无故换一回工作。亚瑟第一次见他时,他是自由摄影师,后来又先后成为艺术品收藏顾问,心理咨询师,目前是亚瑟学校的校医。亚瑟一直敬佩他博识多才,仿佛什么都手到擒来。
“奥兹先生也是像费加罗先生那样吗?他说年纪渐长就会疲于奔波,开始想要个稳定的工作。”
“不是。”奥兹喝下一口汤,“你渐渐长大,不需要我一直照顾了。这时有人给我介绍了学校的工作。考虑到各方面,有份固定的工作比较合适,所以我接受了。”
亚瑟猜想多半是自己父母的安排。格兰威尔家族算是学校的赞助人,每年向学校提供大笔捐款,要介绍一名体育教师进来自然不在话下。几年前,听说奥兹转职成为高中教师时,他还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在升入同一所高中的春天单纯地期待起了校园生活。
“升高中的时候,想到以后每天能在学校见到奥兹先生,我还兴奋了好一阵子呢……咦?”
亚瑟忽然又感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不再说话,带着些许难以名状的不安吃完了晚饭。
饭后,亚瑟回到房间,从书架上抽出近年的相册翻阅,果然找到一张初中毕业时的纪念合影。他身着初中校服,怀中抱着一束花,奥兹站在他身边,手扶在他肩膀上,两人身后是学校大门和石刻的校名牌匾。照片清晰确凿,亚瑟却莫名觉得陌生。无论他怎样回想拍下这张照片前后的情形,脑海中都始终是一片空白。
周四的午休,凯因拎着一袋面包大步走进教室,直奔亚瑟的座位。前桌的主人这时不在,凯因在那张空椅子上倒跨着坐下,胳膊搭在亚瑟的课桌上,向他报告情况:
“我去部室看过了,没找见,失物招领的柜子里也没有。没关系,下午我再找找,也问问其他人。说不定之后就忽然找到了呢。”
剑道场中午不开,凯因一定是特地去借了钥匙,一直找到现在。亚瑟心中一阵感激。
“谢谢你。”他真诚地说, “也不一定是掉在那里,找不到就算了。真的谢谢你。”
“和我还客气什么。你也别太沮丧。找东西嘛,常常就会这样,想找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没想着找的时候它自己就冒出来了。这类事我特别有发言权。”
亚瑟向他微微一笑,把自己的饭盒稍微推过去一点。奥兹准备的午饭总是过量,而凯因独自居住,三餐常常从简打发。不知不觉中,两人间的午餐分享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哦,今天的午饭也很丰盛啊!”
凯因一边撕开面包的包装,一边观望着饭盒,随后从中拣起一块香肠丢进嘴里,和着面包嚼起来。亚瑟已经差不多吃饱了,坐在原地看凯因狼吞虎咽地进食。
“凯因,”他犹豫着问,“我丢的钥匙扣,是什么样子的?”
凯因衔着面包抬起头,错愕地望着他。
“问我什么样子……那不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记不起来。最近我好像忘记很多事情。”亚瑟的声音愈发迷茫,“周二放学回家,我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钥匙扣不见了,我想可能是掉在了剑道社,昨天也对你说了。但是刚刚我才察觉,我虽然知道丢了钥匙扣,却根本想不起它是什么样子。凯因,你记得吗?”
“你这么一问……” 凯因皱起眉头,“是啊,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面对陷入苦思的凯因,亚瑟又是一阵自责。
“……说了让你困惑的话,对不起。”他低下头轻声说,“我已经吃饱了。剩下的你都吃掉没关系。”
他从书包中抽出前几天借的书,打算读一读转换心情。猝不及防地,一只手按在了他头顶。亚瑟惊诧地直起腰。凯因一手撑在桌子边缘,往前探出半个身子,在他头上尽情乱揉了一番后,向他露出明朗的笑容。
“别担心!”他说,“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会忘记的。——就算忘了也肯定能再想起来。”
当天晚上,奥兹忽然向亚瑟问起生日会是否打算邀请宾客。
“你今年的生日会,要不要请朋友过来?还有费加罗他们。”
亚瑟惊喜交加:“我可以邀请朋友吗?”
“……学校之外的人没关系。像是之前来过几次的那个,你的初中同学,精力很旺盛的……”
“凯因。”亚瑟笑了,“他也在我们学校,就和我同班。不过没关系,我早就请他保密过的。”
“还有那个年纪小点的,伶牙俐齿的,有时候跟着一起来……”
“利可,是凯因的表弟。好啊,我问一问他们有没有时间。费加罗先生会来吗?还有斯诺老师和怀特老师?”
“如果你想让他们来,我就叫上他们。”
“没关系,不用特地为了我过来!他们都很忙。”亚瑟急忙制止,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不过,要是他们有空的话,可以邀请他们一起吗?”
奥兹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亚瑟鼓起勇气试探着问,“我的钥匙扣这几天找不见了。奥兹先生见过吗?”
奥兹的手定在半空。有一会儿,亚瑟几乎要觉得他整个人停滞住了,像是机器故障后画面卡住不动的电影。他怀揣一丝迟来的惶恐,轻声喊对方的名字:“奥兹先生?”
奥兹的眼睛渐渐恢复温度。
“什么钥匙扣?”他缓缓地问。
亚瑟悄悄咬住嘴唇。“没什么。”他低声说。
周五放学路上,亚瑟总算有机会单独向凯因提出生日会的邀请。凯因欣然点头,说是届时准保到场。亚瑟看他热情洋溢的样子,自己心中也隐隐兴奋起来。
“还有利可。”亚瑟又说,“我也想请他来,不知他方不方便。他初中去了寄宿制的学校吧?”
“啊,这周正好是他每月回家的日子。明天我帮你问问,我猜他一定愿意来。不过我得说,一半是冲着生日蛋糕。”
“好啊。那我们为他准备个大的。”
“也不全是蛋糕。”凯因笑起来,“他也很喜欢你,还和我说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对着亲表哥说这种话啊?简直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也能理解。亚瑟又聪明又耐心体贴,他当然会更喜欢你啦。”
“没那回事。凯因也是个好哥哥啊。利可虽然没特地说出口,在心里也很尊敬信赖你的。”
“我看没这回事,他每回见面都嫌我怠惰呢。不过你这么说的话,谢谢啦。”
我才应该说谢谢。亚瑟心想。但此时没必要纠缠于客套,于是他淡淡地向着友人微笑。
凯因是亚瑟的朋友中极少数知道奥兹与亚瑟关系的人。两人在初中相识,熟识起来的契机也正是奥兹。那段时间,亚瑟正在为和奥兹有关的什么事情暗自低落,有一天独自滞留在放学后的教室发呆,恰巧被忘带东西折返的凯因看到。凯因主动过来问候,听他讲了奥兹的事情,关切地安慰他,又陪他一路走回家门口。在此之后的四年,凯因毫不意外地成为亚瑟敬重的同学,信赖的朋友,可靠的商谈对象。
所以这次他也向对方商量了。
“凯因,你觉得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说谎?”他问道。
“说谎?为了骗取利益,或者躲避惩罚?也有人是恶作剧,看别人被耍为乐吧。”
“那是位严肃正直的人,也绝对不会欺侮我、加害我。”
凯因从他异常认真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亚瑟,你说的这个人,难道是……”
亚瑟垂下头,算是默认了。凯因更加困惑,“所以你是说……奥兹在对你说谎?”
“……我不知道。”亚瑟艰难地回答,“最近他偶尔会回避我的问题,越是我感到困惑的事,越是得不出答案。我觉得他好像有些事情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奥兹先生一定不会伤害我。但如果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呢?”
“……嗯,奥兹也有他的想法吧。可能他觉得有的事不说出来更好。既然你相信他,那就别担心。”
“我相信他。”亚瑟斩钉截铁地说,“但我也想了解他,帮助他。凯因,是不是我还太不成熟,所以要紧的事情才都不告诉我?”
“你是我见过的最成熟稳重的高中生。”凯因回答,“但你也是奥兹最重视的人。涉及到和你有关的事,他肯定紧张着呢。关心则乱,你就当体谅他一下吧。”
亚瑟默默回味着这几句话。
“……你说得对。是我太急躁了。我应当多考虑一下奥兹先生的心情。”
“也多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心情。如果实在不安,和他开诚布公谈谈怎样?觉得难以开口的话,我去帮你谈也行。”
亚瑟摇头。“不,我自己来处理。我会再好好考虑一下的。凯因,谢谢你。”
“别想太多。”凯因拍拍他的肩,“说不定是个生日惊喜呢。”
亚瑟不这么觉得。但他试着想了想奥兹苦恼着想方设法藏匿东西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周六的上午,亚瑟在家里帮忙大扫除。公寓平时一贯勤加打扫,要花功夫收拾的地方其实不多。亚瑟鼓足干劲,把玻璃和地板擦得晶亮。
下午他和奥兹一同出门置办生日会的食材,顺便补充家中的日用品。在超市里,奥兹看到一套兔子图案的塑料餐具,拣起其中一只盘子端详片刻,无言地转向他。
“奥兹先生,那是小孩子用的。”亚瑟提醒他,“尺寸太小了。”
奥兹放下盘子,仿佛很懊恼似的。
采购的物品装了整整两大袋。结账出口人头攒动,收银员清点好物品,奥兹掏出钱包付钱,亚瑟勤快地提前拿过购物袋,站在外面空旷一点的地方等候。奥兹结好了帐,径直走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亚瑟会意,将一只袋子分给他。但奥兹把袋子转到另一只手上,再次向他伸手。亚瑟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奥兹没动,低头看了看他伸来的手,又重新抬起头看着他。
“……袋子。”他说。
亚瑟满脸通红。
“我拿得动。”他稍显慌乱地抽回手,两手攥紧了购物袋,“没关系,我也来帮忙一起拎……”
奥兹的手还没有放下。
“真的不用了……”亚瑟低下头,感觉脸上烫得要烧起来,“奥兹先生,我们走吧……”
“……手。”他听见奥兹说。
亚瑟错愕地抬起头来。奥兹的手停在半空等待着,眼睛望着他。亚瑟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听使唤。他不知所措地上前半步,一边回想确认着奥兹刚刚发出的短促音节,一边将自己的手交到奥兹手中。
奥兹回握住他。他的手掌仍然比亚瑟的更宽,掌心有茧,手指硬而有力。亚瑟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奥兹这样牵着手了。
“……走吧。”奥兹提醒他。
说完他便向前迈步。亚瑟不作声地跟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走出了超市大门。天色已经擦黑,街灯尚未亮起,熙攘的行人褪去颜色,变成一团团昏暗的影子。购物袋沉甸甸地坠着,一下一下地在手中摇晃。奥兹的掌心宽厚温暖,像一簇小小的火。亚瑟隐约地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要和奥兹谈谈。也许之后再说。在这份温暖面前,那些似乎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生日会在周日如期举办,比实际的生日提前一天。来客们自下午起陆续抵达。费加罗来得最早,进门立刻洗了手去厨房帮忙打下手。奥兹和亚瑟都在那里,举起沾满面粉的手欢迎他的到来。费加罗苦笑起来,从桌上拣起一块切好的火腿丢进嘴里,加入了厨房工作的队伍。
菜肴准备渐近尾声时,他们收到斯诺和怀特的视频聊天邀请。两人前几天因工作出国,这会儿隔着半个世界向亚瑟发来祝贺,末了预告在这边买了很了不得的生日礼物,内容保密,敬请期待。费加罗和奥兹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复杂神色。亚瑟察觉他们的反应,既担心着别是什么让人为难的东西,又不免有些好奇的兴奋。
没过多久,凯因也来了,后面跟着利可。亚瑟正要给没见过面的人彼此做个介绍,利可却先开口了:“费加罗?”
“哎呀,你认识我?”费加罗停下手中动作,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他。
利可点头,“我看过你接米蒂尔放学。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来参加生日会的吗?”
“米蒂尔的朋友啊。”费加罗的表情和蔼起来,“嗯,亚瑟是我任职学校的学生,那边的奥兹是我同事。米蒂尔和你说过吗?我在高中当校医。”
“说过。校医帮助伤病的学生,是好工作。”
“我这样的好人当然做的是好工作。对啦,我来这里的事,你别告诉米蒂尔。”
“欺骗与谎言是恶行。”利可的视线顿时变得尖锐。
“不不,这是有原因的。”费加罗一本正经地摆摆手,“如果学校那边传开来老师和学生有私交,就会有人怀疑存在不公平对待,亚瑟自己努力拿到的成绩也都会被当成是老师偏心给的,这可不好。但是呢,我和奥兹又是关系很熟的同事,亚瑟在我看来就像自家孩子一样,不来庆祝生日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只好把这事保密啦。出于爱的隐瞒怎么会是恶行呢?”
利可似乎不能完全接受,又讲不出反驳的道理,鼓着脸颊寸步不让地瞪着费加罗。这时候,凯因从旁插进来,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行了,你们那些伦理课讨论先停一停!开饭啦!”
所有人抬头向厨房望去,奥兹正端着一碗炖菜从里面出来。利可当即不再执着争论。
生日会可谓宾主尽欢。奥兹的厨艺倍受好评,被费加罗誉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里的蓝自然是指他自己。奥兹刚开始抚养亚瑟时,除了给速食食品加热外几乎没有下厨经验,费加罗救人于水火之中,教他一招懒人烩菜,寓万变于不变。十几年过去,奥兹已经能备出一整桌众人交口称赞的佳肴,费加罗仍然是懒人烩菜的水平。
“怠惰。”利可给出严厉评价。
费加罗故意避开他的视线,小声为自己辩解:“哎,烩菜营养挺均衡的呢……”
“奥兹还算勤奋。”利可又说,“但追求享乐也是不对的。”
“奥兹先生不是追求享乐。”亚瑟笑着解释,“是为了照顾我。奥兹先生本身是习惯简朴生活的人,为了迁就我才学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用利可熟悉的方式来说,就是为他人奉献。”
“这样吗?”利可惊奇地朝奥兹看去,仿佛要刨根究底。
“不……”
奥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仍以语塞告终。锐意追问的利可被凯因及时打圆场岔开了话题。亚瑟听着他们的聊天,眼神悄悄瞄向奥兹。奥兹正对着桌面发呆,被旁边的费加罗戳了一把,迟缓地回过神来,两人低声开始交谈。亚瑟望着眼前的寻常景象,听着环坐在餐桌边的人们的说话声,忽然又一次觉得自己十分幸福。
晚餐且吃且聊,结束时已经很晚。利可开始打呵欠,一双大眼睛蔫下来,视线无精打采地垂在桌面上。奥兹见状催促他们早些回去,没忘了装上一块蛋糕递给利可当做明天的早餐。
利可接过蛋糕,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却又舍不得走似的。
“以后再来。”亚瑟劝慰他,“总有下一次的。”
利可仰起头,仿佛有所迟疑,“下次我还可以再来吗?”
“当然了。”亚瑟回答,“不仅是我的生日。利可的生日,凯因的生日,当然还有奥兹先生和费加罗先生,或者不是谁的生日也可以……我们随时都欢迎你来。”
他知道利可一年中离开学校的时间十分有限。他也知道并非所有事情都永远有下一次。但他仍以最大的希望向眼前的孩子许诺了。与此同时,他在心中做出纯粹的祈愿。请不要让期待落空。但愿此刻的幸福还能重现。
来做客的三人的家都在同一个方向。他们在门口向奥兹告别,费加罗承诺把小孩子们安全送到各自的家。亚瑟跟着一起下楼,送他们走一小段路。
住宅区的路灯已经熄了,不过一轮满月挂在高空,将道路映照得清楚。利可下楼时已经快要睁不开眼,这会儿让夜风一吹,反倒清醒了。他仰起头,遥望空中的圆月。
“月亮真美。”他感慨道,“有一次我和米蒂尔一起在宿舍顶楼的窗口看到满月从楼后升起来,比今晚的还要更大。米蒂尔说,看着那样的月亮,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啊。”他捂住了嘴,小声补充,“米蒂尔叫我保密的。”
“放心,我们不说就是了。”费加罗善解人意地打圆场,“不过,那种感觉我也明白。漆黑夜空映衬下的晶莹满月,很吸引人,是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说法,月亮使人疯狂。”
“米蒂尔才不疯狂呢。”
“哈哈,是我说错话了。这么说吧,月亮对人来说极具魅力。”
“我倒是会觉得坐立不安……”一旁的凯因插嘴,“看月亮看得太久,有时觉得骨子里发冷。我还是更愿意晒太阳。”他转向亚瑟,“亚瑟,你呢?”
亚瑟没料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这里。他认真地想了想。
“我可能更喜欢星星吧。”他说,“不过,太阳也好,月亮也好,我也都很喜欢。日光,月光,星光,极光。因为有不同的光交替,天空才更加生机勃勃……我是这样想的。”
“极光?”凯因诧异道。
亚瑟闻言反而一怔,“我说了极光吗?”
“说了。”利可在一旁佐证,“我在图书馆的画册上看到过极光的照片,也很漂亮。”
凯因苦笑,“我们这儿可没有极光啊。”
“那又怎么了?这里没有,总有别的地方有。而且,我也想去有极光的地方亲眼看看,实际看起来是不是照片上的样子。凯因见过真的极光吗?”
“那当然没有……”
“啊,我见过。”亚瑟说,“那是……”
他忽然呆住了,随后站在原地,慢慢地垂下了头。
“是什么?”利可有些焦急地追问。
“利可。”凯因轻声提醒他,“亚瑟要回去了。”
他们已经走到住宅区边界的围栏旁。亚瑟咬着嘴唇,盯着脚尖前方石砖地面拼接的缝隙。他知道其他人都在等着他做最后的道别。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向着利可笑了笑。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在很远的北方城市看到的。实际看起来比照片更漂亮,希望将来也有机会和你们一起看一次。”他向其他人挥挥手,“再见。”
费加罗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催促着有些介怀的凯因和兴奋起来的利可离开了。亚瑟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自己也转过身,沿着月光下发青的石砖路缓缓向家中走去。
他想起他丢失的钥匙扣的样子了。
客厅暖色的灯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奥兹正在厨房收拾剩菜和碗碟,听见亚瑟回来便走出来迎接。
“你去得有点久。冷不冷?”他问。
亚瑟摇摇头,在餐桌边坐下,抬头看向奥兹,随后瞄了一眼旁边的空椅子,“奥兹先生,先休息一下,之后再收拾吧。我也会帮忙的。”
“不必。很快就结束了。”
“其实是我想和奥兹先生聊聊天。”亚瑟继续说道,“……这是生日愿望。可以吗?”
奥兹注视着他,眼角渐渐柔和下来。
“这算不上生日愿望。”
他回到厨房,迅速地洗了洗手,重新回来坐在亚瑟身边。亚瑟看着他的脸。近在咫尺的面容,自幼时便深深刻在心里。数年的记忆交叠在一起,在脑海中幻灯片似的不断翻涌。亚瑟觉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对不起,我想关掉房间的灯。”
他没等奥兹答应就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口按下了电灯开关。有那么一会儿,眼前被一片漆黑笼罩了。不过,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后,他看清楚月光正从窗外漫进来,将房间染上青白的颜色。奥兹的身影处在逆光中,勉强能看清轮廓。亚瑟看出他正在望着自己的方向。他垂下头,小心地回到桌边坐下。
餐桌已经基本被奥兹收拾干净,只余晚饭剩下的一块蛋糕——蛋糕按米字切成八块,晚饭时利可多吃了一块,临走时让他带走一块,剩下最后一块孤零零留在桌上。旁边放着没用完的附赠蜡烛,亚瑟数出四根插上,拿起打火机一一点燃。暖色霎时驱散了冷色。
亚瑟莫名一阵安心。和奥兹有关的记忆始终是暖色的。身处暖色之中,他仿佛多少能获得一些力量。
“刚才送他们回去的路上,我们聊了会儿天。我想起来小时候的事。”亚瑟仍低着头,双眼盯着烛火投下的摇曳影子,“有一年冬天,奥兹先生去很远的外国城市工作,本来想把我交给斯诺老师他们照看,但是刚好他们全都出远门不在,于是奥兹先生把我也带去了。就是在那里,我们看到了极光。”
“啊,你很喜欢。”奥兹沉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那天我可把奥兹先生折腾坏了。”往事宛如浮现在眼前,亚瑟有几分恍惚,“奥兹先生白天出门工作,不许我独自离开旅馆房间,我没事做,只好倒头睡觉,结果夜里反而睡不着,奥兹先生没办法,答应带我去外面玩一会儿。就在玩够了快要回去的时候,极光出现了……我又闹着要看,不肯回房间去,奥兹先生怕我着凉,把我抱起来裹在自己的大衣里,我还觉得好玩,自己像是茧里的毛毛虫……”
“你在我怀里扭来扭去的,说自己就要变成蝴蝶了。”
“奥兹先生就回答,蝴蝶在冬天会冻死。”
“你反驳说,自己是不会冻死的蝴蝶——”
“——因为有奥兹先生保护我。”
“……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如果这是在表示认可我的意思就好了。”亚瑟苦笑起来,“我一直希望能早日成长起来,不再需要奥兹先生的保护,甚至也能去保护奥兹先生。这在您听来一定像是小孩子的梦话。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远没能成为您那样出色的人……但无论是如今这个弱小稚嫩的我,受到奥兹先生保护的我,还是有朝一日可以变得更坚强的我,也许可以保护奥兹先生的我……奥兹先生,您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吗?”
“我不是值得你这样亲近的人。”
亚瑟摇了摇头,没有接奥兹的话。他抬起脸来,半发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烛火。摇曳的火苗依稀和十年前流转在北国夜空中的极光重叠在一起。
“奥兹先生的怀里真的很暖和。”他喃喃低语,“我舒舒服服地靠在奥兹先生胸前,仰头看着五颜六色的极光不停飘荡,不知不觉间就那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从旅馆的床上醒来时,我甚至怀疑先前是不是一场梦。这样幸福的经历,就算是梦也太奢侈了。”
奥兹一言未发。亚瑟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去面向着他。自打关了灯后,他终于第一次与奥兹视线相对。烛火映在奥兹的双眼中,不安定地来回游移。
“……奥兹先生。”亚瑟望着他眼中的烛光,低声地说,“如果有一件事,本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却像真的一样发生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奥兹没有回答。“你觉得是怎么回事?”他反问。
亚瑟忽然仿佛置身事外似的感到一种奇异的闲适。几分钟前还令他沮丧而困惑的事情,此刻似乎又都没关系了。他笑了笑,像是在参加一个轻松的小游戏一般,真的思考起问题的答案来。
“嗯……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强大,不可思议,又能够给人带来幸福——我想,那大概是魔法吧。”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这就是答案。”
“我小时候曾经想过,奥兹先生是不是魔法使。”亚瑟不由又微笑起来,“在我看来很难的事情,奥兹先生总是一下子就办好了。无论我提出什么愿望,奥兹先生总是能够帮我实现。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偏僻的地方,我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奥兹先生却找到了我,就好像魔法一样……”
“那只是虚假的魔法。”奥兹冷声打断他。
“温暖的虚假和冰冷的真实,哪一边才是对的呢?”
“这要由你来选择。”
“……奥兹先生。”亚瑟又一次地念着对方的名字,“我……”
亚瑟四岁的时候,曾经遭遇一次绑架。但他隐约察觉到了,那并非单纯的意外。
亚瑟的母亲自打生下他后便饱受精神疾患之苦。有时她发作起来,脸色煞白地看着亚瑟,说他是占据了自己孩子身体的恶魔法使,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扔向他;不久她又恢复神智,将他紧紧揽在怀中,亲吻着他脸上的擦伤,哭着向他迭声道歉。亚瑟并不责怪母亲。他知道她心中比自己更痛苦百倍。他也知道,母亲无疑是爱着自己的,尽管疾病令她无法将他看得那么清楚,“亚瑟”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最为深爱的人。
被绑架的那天,亚瑟听到挟持者之间的争吵。他们见他年纪小,只当他不懂事,交谈都不避着他。亚瑟竖起耳朵细心听着每一句话,大概拼凑出事件全貌。有人委托这些人将亚瑟绑走,丢弃至无人的郊外荒野。绑架行动刚进行到一半,委托人却又反悔,要他们立刻将孩子还回去,为此愿意接受任何价码。挟持者中的一些主张依言把他送回去多赚一笔,另一些则坚持认为这风险过高,搞不好人财两空。争执的结果是,全员快速撤离,将亚瑟独自扔在了废弃的大楼里。
突然出现的奥兹将亚瑟带回了自己家中。亚瑟没有问奥兹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救下了自己。一部分原因是,他那时确实没什么体力了。被奥兹抱起时,他几近昏倒在对方怀里。再次清醒时,他躺在陌生却温暖的床上。奥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发呆,见他醒了,起身走出房间,很快端来一碗白粥。
亚瑟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陌生人,犹豫着该不该接下。奥兹误以为他嫌弃白粥无味,又去拿来了糖罐,搅进去两大勺砂糖。
“吃吧。”他说。
那是亚瑟第一次听到奥兹的声音,和他想象的一样沉稳威严。亚瑟接过粥碗,握住勺子狼吞虎咽起来。
奥兹问他的名字,家庭住址,家人的样子。亚瑟只报了名字,剩下的全装作不记得。挟持者没有说出委托人的名字,但他知道是谁。他从未如此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即是在永无止境地剥夺母亲的幸福。
他已经不应当回到原来的家中了。
他在奥兹家住了几天。奥兹没说要让他走,也没说要留下他。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铺,他和奥兹睡在一起。自从离开原本的家,亚瑟夜里总觉得冷。他佯装睡相不好,悄悄向旁侧一翻身钻进奥兹怀里。奥兹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放任了他的侵略,伸出一条胳膊拢住他。亚瑟靠在奥兹身上,听见对方血脉的鼓动,像是从温暖的大地深处传来的隆隆回声。于是他暖和起来,在渐渐席卷的困意中睡着了。
几天后,奥兹急匆匆出了一趟门,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说实在的,他一贯板着脸,但亚瑟就是觉得他此时心情不好。亚瑟考虑了半天,悄悄溜进厨房。他每天都在一旁看着奥兹做饭,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将垫脚的椅子搬去流理台边,抱着拣好的食材爬上去站稳,将手伸向搁在一旁的菜刀。
“你在做什么?”
亚瑟吓得一激灵。奥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就站在他身旁极近的距离。但他的声音并不像训斥,更接近于单纯的疑惑。亚瑟定下神来。
“奥兹先生。”他认真地告诉对方,“不要烦恼了。我正在准备奥兹先生最喜欢吃的烩菜,再等一等就做好了。所以,不要皱着眉头了。请您打起精神来吧。”
奥兹叹了口气,把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之后他们就一起生活了将近九年。
格兰威尔家来接他的那天,亚瑟在家门口取出钥匙时,正在思考今年要什么生日礼物。和往常一样,奥兹让他自己提要求。亚瑟过去也着实提过不少匪夷所思的要求,但今年他不会再做那么孩子气的事了。将钥匙插入锁孔时,他想好了给奥兹的答案。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奥兹先生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他打开门,不无吃惊地见到家中有陌生的客人。对方向他讲明了来意,也转达了他父母对他的思念。近十年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丢失的孩子。
亚瑟很久没见过父亲和母亲了。像是结冻的冰层在春天融化剥落一般,他们的容貌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父亲原本就身体不佳,没想到如今竟然严重到卧床不起。亚瑟忽然感到强烈的内疚。
来人已经和奥兹谈妥,亚瑟当晚立刻回格兰威尔家。事出突然,来不及收拾行李,他只带了些平日要用的课本。据说生活用品和替换衣服都已经在那边置备齐全。
临出门前,奥兹送他一枚吊坠。那是他数天前提过的东西。那天是个周末,亚瑟在客厅看一本少儿科学杂志的夜空专题。奥兹从旁经过,意外停下了脚步。亚瑟抬头看过去,见他正盯着杂志上的星空瓶插图。
“斯诺和怀特以前做过这样的东西。”他说。
斯诺和怀特是业余的手工匠人,常常做一些小玩意送给亚瑟。
“奥兹先生会做吗?”
奥兹点了点头,“他们硬要教的。”过一会儿,他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追问:“你想要?”
“嗯!”亚瑟兴奋回答,又问,“可以做成别的样子吗?”
“你想要什么样的?”
交到他手中的吊坠如他所期望的,做成了极光的形象。塑料外罩的内侧壁涂了模拟极光的荧光涂料,底下是高低起伏的山丘,覆着一层白砂做的细雪。整个吊坠精致小巧,不像奥兹平时的风格。亚瑟想象着奥兹皱着眉小心操作工具的样子,感到几分好笑,又觉得心中温暖。
他双手紧握吊坠,笑着对奥兹说再见。“再见”——不久之后会再度相见的意思。当时他是这么以为的。
在格兰威尔家还没住满一个星期,亚瑟下午从学校回来,看见一辆邮政货车停在门口,几个人正有条不紊地将数个巨大的包裹搬运进门。他原本只当是家里大批采购的日用品,正要稍候片刻给他们让路,却在看到其中一件不慎露出一角的包裹时如遭落雷般浑身僵住。
那是一只和七岁孩子一般大小的仿真白熊,是他曾收到的生日礼物。白熊右后脚有一块淡色污渍,是他坐在熊身边吃点心时洒下的茶渍。
亚瑟冲过去,扑到包裹上寻找贴在上面的邮寄单信息,不单是这件,也看了别的。所有包裹都写着收件人亚瑟•格兰威尔,寄件人匿名,无一例外。
“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颤抖地问。
寄来的东西全都是亚瑟的个人物品。寄件人似乎按有用与无用做了筛选,当下正在使用的东西一件不差地全寄来了,亚瑟喜爱的旧玩具和装饰品也都在,穿不下的旧衣服、过了阅读年龄的书籍之类则似乎全被舍弃。但他在包裹里放了三本相册,也许是作为成长档案的一部分。亚瑟翻开最早的一册,第一页的左上角赫然缺失一张,留下一片沉默的空白。
亚瑟记得那张照片。他在奥兹家里住了快一年的时候,奥兹有天忽然买了部相机回来。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费加罗,当时费加罗还在做摄影师的工作,无疑是被奥兹强征去帮忙挑选,又回来教他使用方法。亚瑟和奥兹一人一边,围着费加罗看他摆弄机器。费加罗讲过了怎么换胶卷,怎么调光圈, 举起相机放在眼前比划比划,忽然转向奥兹。
“奥兹,你去那边的椅子上坐着。抱着亚瑟。”
奥兹迟疑片刻,依言抱着亚瑟坐在了椅子上。费加罗将镜头对准他们。
“好了。笑一下。三,二,一——”
亚瑟连忙笑起来。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咔嚓一声。
照片冲洗出来后,亚瑟郑重地亲手将它装进相册的第一个位置。照片中,他自己无忧无虑地笑着,露出一排牙齿;奥兹则和往常一样,沉默地紧抿着嘴。他们身后是客厅的白墙,窗格的影子斜斜投在上面。下午的阳光穿梭在空气中,令画面变得朦胧柔和。在狭小的胶片所捕获的世界一隅中,真实仿佛化为梦境,瞬间仿佛凝为永恒。
父亲向亚瑟保证,寄包裹的事绝不是出于格兰威尔家的威逼利诱。他甚至主动帮亚瑟调查了奥兹的去向,显而易见地一无所获。亚瑟回到格兰威尔家的第二天,奥兹退租了公寓,之后再无人知道他的行踪。
亚瑟相信父亲的正直。奥兹的唐突消失也并非全无原因可循。也许奥兹不想和格兰威尔家有所牵扯。也许奥兹是对他失望了——这念头令他害怕,却不受控制地擅自在他脑海里跳来跳去。奥兹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对他失望。亚瑟希望能向他解释,也愿意接受他的愤怒,用任何方式向他道歉。但在奥兹行踪不明的当下,这些行动应当如何达成,亚瑟毫无头绪。
九年过去,母亲的症状仍未好转。如今她有时将一只饲养的云雀当做自己的孩子。当她清醒时,她能认得亚瑟,泪流满面地感慨他的成长;当她陷入狂乱时,便怀抱着云雀笼子,坚称亚瑟是个年仅四岁的孩子,眼前的少年无疑是个没搞清状况就来冒名顶替的陌生人。亚瑟垂下眼睫,安静地退出房间。他怀疑自己也许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九年前是,现在也是。
他向父亲提出了一件任性的请求。父亲沉默良久,从病榻上支起身体,给了他一个虚弱的拥抱。亚瑟轻柔地回抱住父亲,隔着一层单衣,他的指尖触到父亲嶙峋的脊骨。
“对不起。”他低声说,“对不起……”
“你是个好孩子。”父亲回答,“你有能力判断自己做的事是否妥当。按你的想法去吧。如果有什么困难,别忘了这里也是你的家。”
亚瑟感谢父亲的宽容,却也同时在想,我真的有能力为自己的决断负责吗?仅仅十几天前,他好像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不必考虑任何利弊或是未来。突如其来的各种责任像一顶沉甸甸的黄金冠冕紧扣在他头上,为他增添荣耀,也给他带来永不止歇的疼痛。
但他别无选择。因为已经没有人会为他承担生的重量了。
他回到了曾与奥兹一同居住的地方,租下了如今空置的公寓。公寓管理人认得他,交接钥匙的时候主动告诉他:
“东西基本都清空了,还剩了些家具,本来是委托我处理掉。不然还是给你留下吧?”
亚瑟向他道谢,独自上楼进了房门。十几天不见,这间公寓房几乎完全变成陌生的模样。所有的用具和小物件全都清理干净了,大片裸露的桌面和地板在他眼前摊开,像冬季草木消退的荒野。他又记起,四岁的自己刚刚到来时,这里几乎也是这样冷清的。如今仿佛回到原点,但又并不是。春天的草木记在他心里。
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稍后会和一些必需用品一并送来。自此他将在这里独居生活。他无意逃避自己的血脉:他会依照原定安排转入家族指定的学校,学习作为继承人必需的一切知识,出席各种重要的社交场合。在此之外的时间,他将照顾自己的起居,同时等待奥兹回来。
亚瑟将极光的吊坠挂在钥匙圈上,双手攥紧了钥匙。从今天起,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
“……我可能有很多不知道的事。”亚瑟抬起头向着奥兹,“有的事情也许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但唯独一件事我能够断言。奥兹先生和我一起度过的生活绝对不是虚假的。眼睛会欺骗人,但是心不会。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是真实。”
奥兹望着亚瑟,面色严峻。“我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他沉声说。
亚瑟知道没什么好怕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直了直腰板掩饰自己的紧张。
“第一,我不是在迁就你。”奥兹单刀直入地开始了,“你是我第一次养育的孩子。因为你,我开始接触各种过去不曾了解的事。……我学到很多东西。”
亚瑟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是在继续晚饭时候的话题。
“我也是……”他下意识回答,“奥兹先生教会我许多事,是我第一个老师。”
“第二件。”奥兹继续道,“那时候我把你带回家,只是为了换钱。我看到那些人从楼里出来。……他们出手的对象都是阔绰人家。送还也好,转手也好,你的性命能换到一大笔钱。就是这样。”
奥兹简洁地收了尾,似乎就只打算讲这么多。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始终沉默地注视着亚瑟。
亚瑟松了口气。
“这我早就知道了。”他轻声回答,“奥兹先生当然有那样的权利。我也愿意为奥兹先生而死——”
“别说傻话。”奥兹疾声打断。
“现在我回到格兰威尔家了。”亚瑟又说,“父亲会愿意答谢奥兹先生的。我也来帮忙交涉吧。您想要什么?只要钱就好,还是想要什么珍稀的物品?”
“不……”
奥兹颇为窘迫似的移开了视线。亚瑟笑了起来。
“奥兹先生,我也告诉您两件事。”他说,“第一件,我其实并不喜欢吃糖。啊,倒不是讨厌的意思,是说没有格外喜欢。但每次拿到糖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因为那是奥兹先生给我的。第二件事,我最喜欢奥兹先生了。”
奥兹怔怔地望着亚瑟,仿佛还要花些时间来追上话语的速度。思考了很久,他终于开口:
“你喜欢什么?我可以改成给你别的。”
“……给我糖就好。” 亚瑟小声回答。
奥兹把桌角的糖果罐挪了过来。亚瑟一边在里面翻找一边继续讲:
“奥兹先生不是有一支黄色宝石的胸针吗,后来还送了我一支款式相像的,我高兴坏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来着……”
“不贵。”奥兹答道,“你戴着很合适。”
“小时候有一次,奥兹先生去参加重要的宴会,把我寄放在斯诺老师和怀特老师那里。宴会深夜才散席,奥兹先生来接我,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了,奥兹先生就直接抱着我回去了。”亚瑟触到了要找的东西,伸长手指将它掏出来,“那天在路上,我曾经醒来一次。夜深人静,各家的灯都关了,满天的星星亮晶晶的,好像许多宝石一样。奥兹先生的胸针就在我眼前,不时闪闪发光,又像星星一样。我当时心想,也许天空和地面不知不觉倒转了,我和奥兹先生正在天上散步……”
亚瑟停下来,看着自己的指尖。拈在其间的是一颗星星形状的糖。他转向奥兹。
“奥兹先生刚刚说过,冰冷的真实和温暖的虚假由我来选择。”
“啊。”
“——那么,我选择温暖的真实。”亚瑟向对方微笑起来,“即使是冰冷的地方,也一定有温暖存在。这是奥兹先生让我知道的。……奥兹先生,我们在那里再见吧。”
奥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忽然,客厅中响起一声微弱的咔嗒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挂钟的时针与分针重叠在一起,直直指向正上方。片刻后,奥兹转过头来,与他视线相对。
“亚瑟,生日快乐。”他说。
亚瑟笑了。“谢谢。”
他把糖含进嘴里,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世界仿佛在像糖果一样溶解,在他脑中激起甘美的晕眩。四周响起远雷似的轰鸣,又像是穿过旷野的风声,其间隐约夹杂着清脆的铃音。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他睁开眼睛。
烛光,生日蛋糕,糖果罐,全都消失了。月光浸染的客厅里,空荡荡的餐桌上摆着一本书。
他伏在桌上,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
星期一早上,亚瑟按时起床,一如既往地洗漱整理,给自己准备早餐。收拾过餐具后,他把看完的四本书和多出来的一本书一股脑装进书包里,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家。
清晨的校园人迹寥落,只有体育社团的学生在操场晨练,喊口号的声音远远地此起彼伏。亚瑟向迎面见到的每个人问好,一路前往学生会办公室,敲了敲门走进去。现任学生会长正在桌边整理文档,听见亚瑟道早安的声音,磨磨蹭蹭地抬起头来。
“早上好。”他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你过来一下。”
亚瑟依言走近。学长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递过来:“生日快乐。”
“谢谢您。”亚瑟吃惊地双手接过,是支以品质著称的牌子的钢笔,“学长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怎么知道的?有人凌晨两点钟打电话过来提醒我。还说什么忘了有时差,真是的,有没有常识……”
“什么?”
“没什么。”对方咳嗽一声,“送你礼物是因为你是同在学生会工作的后辈,又是下学期要继任的学生会长。你要勤学奋进,恪尽职守,以身作则为其他学生树立榜样。”
“是。”亚瑟笑着答应,“对了,我有件事情想咨询学长。前阵子我拿到一本书,不知道是用什么语言写的。学长似乎对小语种比较熟悉,能请您帮忙看一下吗?”
他从书包里取出那本书来。对方皱着眉头接过,只看了一眼封面便抬头,“这不是英语吗。”
“咦?”
亚瑟急忙低头看向那本书。他一直没留意过,封面上不明语言的标题不知何时变成了英语。而且他认得这个书名。是他小时候喜爱的童话,只不过当时读的是译文版。
学长又翻开封面,带有手写字的扉页展露出来。文字的笔画勾连,不那么容易辨认,但确实同为英语无疑。
“致亚瑟。”对方边翻译边念出第一行。
“我的名字?”
学长看了他一眼,接着读下去:
“十三岁生日快乐。不要忘记幼时之梦。愿你平安幸福成长。”
留言到此结束,结尾没有落款。亚瑟垂下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学长欲言又止,合上书页把书交还给他,像是要岔开话题似的说:
“正好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如果你方便的话,帮忙把这边的表带去校医室吧。要是他在,就告诉他下次这种事情请自己去,不要推给学生。”
他交给亚瑟一张盖过章的用品申领表。申请的物品是运动服两套,教学手册两本,横格笔记本一本,签字笔两支。看到最后一栏的事由,亚瑟心脏猛地一跳。
“学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请问这位……奥兹先生,是要来我们学校任职的老师吗?”
“没错。那个恶劣校医介绍过来的,明天到任。怎么了?”
“没事。”亚瑟用力摇头,仿佛要甩开眼中快要不受控制涌出的东西,“没事!”
他握着表格飞奔出了学生活动楼。校医室在教学楼的角落,亚瑟沿着操场边缘一路跑过去,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来。他举起表格,又看了一次申领事由栏的内容。熟悉的名字真真切切地写在那里,每一个笔画都让他心中悸动不已。
“谢谢!”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对着世间一切的幻梦与奇迹大声喊道,“谢谢!”
一阵春风温柔地从他身边拂过。亚瑟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看向前方。他知道自己正被世界上最强的魔法守护着。
=END=
*生日会的参加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