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gr中心的北师兄弟吧算是(含量低但浓度高),其他角色端水大杂烩
※和原作世界观设定有出入的地方别在意
[魔约]死后余生
尽管民间常有人死后化为魂灵幽鬼的传说,但一言以蔽之,那是脱离现实的纯粹迷信。人确实有灵魂,但不能脱离肉体单独存在,除非你有一个和你一起活了几千年的双胞胎兄弟,而且他刚好是个极强大的魔法使。否则,在生命停止的一刻,人类的肉体归于尘土,魔法使凝为魔力的结晶石,失去寄宿的灵魂则就此崩解,逸散为能量的微粒,重新被土地吸收,成为滋养新生命的源泉。以上这些,是费加罗两千年间坚信不疑的常识,直到他不慎死去,发现自己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回事,说好的死后永久安息呢?!他疑惑、慌乱、愤怒,随后又忧虑、紧张、不安。但无论如何质疑、如何抱怨,能回应他的人一个也没有。于是,他也终于接受了现实,飘悠悠地向世界去了。
不得不说,当鬼并非一无是处。当他还是个活着的魔法使时,最便利的交通方式,也不过是乘扫帚,途中不时得注意平衡,而且还要消耗魔力。至于瞬间移动,那是数遍全世界只有两个人才用得出来的东西,而费加罗不幸不在其列。但是,变成了鬼之后,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在这一方面实现了极大的突破。也许是由于精神体的存在不依附于实体世界吧,只要他想一想自己的目的地,稍微闭上一会儿眼睛,就会感到被一阵温暖的洪流包裹,像是将身体沉在水中随波摇曳。等他重新睁开眼,就已经抵达想去的地方了。不仅瞬间转移,而且原生态、零消耗。这样的事,就算是奥兹又做得到吗!他喜滋滋地想着,突然又悲从中来。原因无他,当鬼实在是太无聊了。简言之,除了上述这一条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好处。首先,别人看不见你。其次,别人听不见你说话。第三,你也根本干涉不了实体世界,除了作祟。至于这作祟,又是限制诸多,不仅只能在晚上进行,而且力量极弱,费劲浑身气力,吹灭一支蜡烛,然后听见别人说:呀,窗子漏风了!世上真是再没有比这更没成就感的事了。说来也怪,米蒂尔这孩子,小时候明明胆小得不得了,一点节庆用的鬼怪装扮就吓得哇哇大哭,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稳重?费加罗医生真是又自豪,又寂寞。不久之后,他也放弃了这种毫无获益、徒给人生活增加困扰的行为。米蒂尔对哥哥说:拿到哥哥前阵子给我做的运势护身符之后,好像真的有效果,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烛火被风吹灭、纸笔掉在地上啦。卢蒂尔笑着回答:是吗,那太好啦。费加罗坐在窗檐上听着,心想:哎,好吧,好吧。
他开始想找其他的鬼说说话。说来奇怪,自从他变成鬼之后,从来没碰到过其他的鬼。也许是世界太大,而鬼的移动过于迅速,导致彼此不能相遇?他一边琢磨着这个问题,一边四处闲晃。当然啦,除了瞬移之外,他也可以普通地飘的。本来他想找找蒂莱塔,一方面是两人共同语言比较多,聊天聊得来;另一方面是蒂莱塔的存在感极高,相对比较好找。而且,既然两个孩子在这里,她大概率会像费加罗一样,将这边作为常驻据点。但是在云之街晃悠了许多日子,他还是没能见到蒂莱塔的身影。奇怪,难道是她本性难移,又去天南海北地四处乱逛了?那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不过反正做鬼的日子很长,甚至比做魔法使的日子还要长。后者终有一死,而前者无穷无尽。因此他也并不焦急,只是继续借住在米蒂尔兄弟家,看着两个孩子每天的生活。米蒂尔隔三差五就去一趟他的墓,放上一束新摘的野花。顺带一提,里面埋的是他在南国诊所常穿的白服,也就是所谓的衣冠冢。至于石头,由于魔力过强,埋进地下必然对土地产生影响,虽则有益无害,但与设定不符,故此割爱。米蒂尔应得的那一份石头,也在遗书中嘱托斯诺与怀特帮忙收着,待他长大成人再交予,同时一并告知费加罗的真实身份。没错,他是预备好了遗书的,而且设置了感应和传送魔法,好让它在自己死后第一时间到达斯诺和怀特手中。毕竟他早已预知到自己的死,虽然确实没想到死得这么快。但也正因如此,米蒂尔仍未发现他的真实身份,避免了在活着的时候进行尴尬的对质,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死人总是比活人更容易原谅一些嘛。
时间长了,蒂莱塔仍未出现。费加罗不由心生疑窦:难道,莫非,也许,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鬼?这想法令他心寒。就好像被关押三十年的大盗终于刑满出狱,本以为总算解脱,却突然惊觉自己还得以这种一无所有的状态继续活下去,这次甚至没人管饭。搞什么啊,也不用这样对我吧。他在心里说着丧气话。虽然活着的时候很少说出口,不过费加罗也许是这世上最讨厌孤独的人之一。现在这样让他简直搞不懂,自己变成鬼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就为了继续受折磨,万年亿年不能解脱?将自己人生的长度与一万和一亿分别做了简单的除法后,他发自心底感到一阵切实的恐怖,从此不愿意再想这件事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终于起了出去走走的心思。再怎么说,瞬间移动功能这么方便,不用可惜了。而且,他也想见见过去的熟人。许久不见,不知大家过得还好吗?当然啦,大家肯定过得都很好,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要继续嘛。只不过,如果刚好能听到有人想起自己,稍微念上几句,那还是颇有些欣慰的。如果你是一个自打死后就没人能说话、如今又渐渐产生存在主义危机的鬼,你也会这样想的。
就这样,他开始了长途旅行。计划是周游全世界,按照期待值从低到高的顺序,第一步从西国开始。在那里,他没有什么谈得上交情深的人,而且有许多堪称糟糕的回忆。不过,他还是来到夏洛克的酒吧,期冀这个在西国中相对最令人愉快的地方能带给他一些收获。店里人不算多,却恰好营造出优雅的格调,每人面前都摆着各自的一杯酒,看得费加罗眼馋起来:哎,要是活着就好了。他飘向吧台边,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给我也来一杯吧。就在这时,夏洛克突然拿出酒瓶来,吓了他一大跳。哇,身为鬼反而被人吓到,说起来真有点丢脸。不过,当他再试着打招呼,便很快确认了这只是巧合,并不是真的有谁能听到他的声音。有客人也注意到了夏洛克的动作,便问道:夏洛克,这是你给自己调的酒吗?夏洛克笑吟吟地答道:也不算吧,今夜天冷雾浓,不由想起一位旧识来。问话的人又说:哦,老朋友吗?是怎样的人?夏洛克一边调酒,一边答道:如何呢……应该不算朋友吧。那个人强大、睿智、缜密……费加罗耳朵竖起来:哦,是在说我?夏洛克接着说:而且又狡猾、卑鄙、怯懦……费加罗心中一松:啊,肯定不是说我。夏洛克最后说:活着的时候实在算不上讨人喜欢,不过死后倒是时不时惹人怀想呢;说着把调好的酒摆在吧台,静静地注视着。费加罗一看那酒的模样,顿时确信了:就是说我啊。不是,什么意思?区区西国一隅的小酒吧老板,点评起大魔法使来倒很肆无忌惮嘛。……不过,算了。死后有人记得总好过被忘却,而且说实话,他也并不真的很生气。看来死人不仅更容易得到原谅,而且也更容易原谅别人。他飘向那杯酒,向着杯口俯下身。不出意料,根本喝不到。那杯酒穿过他缥缈的身体,重叠在他的喉咙上。好吧,就算是喝了吧。谢谢你的酒。他低声地这样说了一句后,转身离开了酒吧。
第二站是央国,去关切一下聪明可爱的师侄最近过得怎么样。格兰威尔王城戒备森严,设有对物理入侵和魔法入侵的双重防卫,不过仍有两个缺陷:一是拦不住大魔法使,二是拦不住鬼。换句话说,和以前没区别。他沿着过去私下探望时常走的路线,闲庭信步地飘向亚瑟卧室的窗口。时候不早了,但如他所想,亚瑟还没睡,正伏在桌前看一摞文件。勤奋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哦?他像往常那样敲敲窗玻璃。当然,只是动作上比划一下,并不能真的接触或者发出声响。不过亚瑟却在这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向窗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费加罗已经不再大惊小怪。八成就是巧合,或者是自己无意间作祟震动了窗边的树枝——毕竟,现在是晚上嘛。亚瑟推开窗子,凝望着窗外的夜色,伫立半晌后,回头瞥了一眼桌上的天球仪,轻轻叹了口气。许是因为这会儿房里没人,他眉宇间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怅惘,倒让费加罗心里不大好受。这事说起来十分矛盾。想到那些善良可爱的孩子会悼念自己、追忆自己,他就觉得很高兴;但要是真让他亲眼看到他们那副难过模样,又有点不忍心了。再怎么说,当大人的让孩子操心,如果是日常增进感情用的小娱乐也就算了,如果是动真格的,总觉得有点失职。他想劝劝亚瑟:别在意啦,奥兹不是也总说吗?活着的东西都会死。你是北国长大的孩子,应该比谁都明白吧。但是想也没用,他的声音已经传不到任何地方了。而且,其实用不着他劝告,亚瑟是能包容一切感情、同时又能跨越一切感情的孩子。生平第一次,他觉得格兰威尔王室那个先祖的性格姑且也有点好处。亚瑟应该能成为很优秀的王吧。不过就他所知,越是优秀的王,结局往往越惨淡。希望这孩子将来的命运不至于太过凄凉,毕竟奥兹根本不懂人心的幽微,而费加罗大人已经没法照顾你了呀。他将意识集中,用那不可靠的作祟能力,熄灭了房间桌上的灯盏。早点睡吧。他在心里轻声说,随后离开了王城。
第三站就是本次旅程期待值最高的东国了,再怎么说,有一个为人认真到极点的(前)徒弟在那边嘛。岚之谷的地形复杂,换成以往,不用魔法辅助准保迷路,好在现在能瞬移。他想着那间外观有点像小猫正脸的小屋子,一眨眼就到了目的地。浮士德正在院子里的花圃除草,细瘦的身子挥起锄头来却毫不费力,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费加罗想起很久以前,当他们还是名正言顺的师徒的时候,修行期间为精疲力竭的浮士德处理伤口和按摩身体,摸到他身上坚硬的肌肉。现在应该比那时瘦了些吧,不过干起体力活来的果断和利落不减当年,一看就是做好了三餐睡眠的管理和基本的身体锻炼。就算当了诅咒师,在这方面却仍一丝不苟,不愧是一贯认真的浮士德。仔细看花圃中的植物,大体和之前活着来这边参观的时候相同,分门别类地种着些药草,只是旁边多出两垄金黄色的花来。看清那花的模样,费加罗在心里咦了一声。这是他从前带着浮士德去野外学认草药的时候曾经讲过的花。当然,那时讲过的植物有很多,只不过他曾看过一本生日花图鉴(忘记哪里来的了,大概是西国的流行吧),这一种刚好和自己的生日对应,所以在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莫非这两垄花是为了纪念我特地种下的?那可真是令人高兴啊。不过他深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此故意用夸张的玩笑语气说给自己听。归根结底,这花可以作为清热消炎的药材,说不定种下只是为了方便治感冒咳嗽呢。只见浮士德干完了活,顺带检查了一下植物的长势,之后到旁边的小溪里洗了洗手,回房间准备午饭。下午则是读书,中间小睡了一会儿。晚饭后开始工作,准备道具和素材,画法阵,施术。其实如今浮士德心理阴影较过去缓和许多,又有了不少实用人脉,已经没必要继续做诅咒师。包括生前的费加罗在内,颇有几个人委婉地建议他换个工作,都被他礼貌回绝。这就是央国人吧,干一行爱一行。工作结束后,浮士德简单洗漱,眼看准备睡下了。再继续看下去,就有偷窥跟踪狂的嫌疑了(米蒂尔那边不一样,费加罗可是米蒂尔的监护人,监护人的事,能算偷么?)。费加罗转移到小屋的屋顶上,一边仰望星空,一边静静回味心中的充实感。过去的弟子如今过着健康而平和的生活,令他感到一种无上的满足。啊,对了,自己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并非成为谁耿耿于怀的执念,而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人生活的基石。无论是药草的功用与种植,还是魔法的构造、施术的要领,都来自他久远之前的教授。它们如此自然地化为浮士德的一部分,无论成为乱世中统率千军的指挥者,还是隐居田园自食其力的诅咒师,这些知识都在支持着他,让他能够践行自己选择的生活。身为师父,实在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费加罗向后倒下,躺在屋顶上,面对满天繁星,发自心底地笑了出来。
看过日出后,他动身前往北国,也就是旅程的收尾。在师父与师弟之间犹豫一番后,他还是选择先去看看奥兹。总觉得,身为先死一步的人,去看望小辈似乎比看望长辈在心态上容易一些。他直接来到城堡的塔楼上,如果奥兹已经醒了,应该会在这里眺望钻石尘。不过,塔楼上空无一人,反倒是眼前所见的高空中有个格外显眼的身影正在飞行。费加罗从随风飘扬的长发认出他的身份,不由大为惊诧: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晨练了?眼看他越飞越远,费加罗也只好跟过去。飞了半天,仍然没看出他的目的地,只能看出是在往南。废话,从奥兹城出发,去往哪里都是朝南。在费加罗追得气喘吁吁、怀疑自己终于要跟不上扫帚的时候,奥兹突然停下来,在半空打开了传送门。费加罗不禁大跌眼镜,要传送你怎么不早传啊……不过嘛,也能理解。费加罗自己也有想要散散步的时候,毕竟生活不总是越快越好,而且在北国的天空中飞行确实别有一番畅快,很适合舒缓心情,如果你是个大魔法使而不是缺少运动的鬼的话。总之,他从奥兹的身边挤过,迅敏地钻过了传送门。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就像不久前才来过一样。确切地说,就是不久前才来过。这里是格兰威尔王城的城门口。好歹不是城内区域,算是给了王室面子。什么嘛,原来是来看孩子啊。费加罗正想着,又发现还是不对。亚瑟从城中走出来,怀里抱着一束花。奥兹冲他点点头,两人一起向着电梯塔去了。费加罗五味杂陈地跟在后面,一起进了电梯。厢门关闭又打开,眼前果然是南国。其实费加罗已经认出那捧花。那是种仅在央国生长的白色野花,往往用于悼念亲友。以前还在协助浮士德他们时,军中常有人摘了这种花,摆在埋葬死者的地方。远远地能看到墓地了,费加罗突然发现自己的坟前花团锦簇,比平时热闹好几倍。怎么回事?他正疑惑,只见亚瑟淡淡地笑了,对奥兹说:大家都记得费加罗大人的忌日呢。哦,原来是这样。说起来,鬼过忌日,就像人过生日一样了?费加罗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跟着亚瑟他们降落,站在他们身边观赏起那些花来。里面有一只淡蓝色野花编成的花环,是米蒂尔常送来的那种。昨天刚见过的金黄色小花扎成的花束也在其中。就说了,浮士德是个认真的孩子嘛。应该还有一些是这一带的村民送来的。亚瑟把带来的白花也放在旁边。奥兹注视着墓碑,许久后在手心用冰凝出一束透明的花,加上了守护魔法,轻轻搁在白花旁边。两人又在墓边说了一些话,主要是近况汇报,哎,其实就是亚瑟自己在说。等到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们又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便沿着原路回去了。费加罗没跟着一起走,而是留在原处,坐在自己的墓碑上迎接今天的客人。机会难得,稍尽地主之谊嘛。这一天后面又来了不少人,有的是熟面孔,有的不大认识。人们在他的坟前献花、说话、彼此聊天。费加罗收到许多祭奠和感谢,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谢谢大家,很荣幸又度过一个(鬼的)生日。祝你们都平安幸福,晚一点来见我。不过也不用太焦虑,一位举世闻名的魔法使曾经说过,活着的东西总有一死。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陪你们聊天,让你们不至于太寂寞的。谁让我是乐于助人的大魔法使兼好医生嘛。不用谢!
等到天色暗下来,大概不会再有人来了,他跳下墓碑,去往本次旅程的最后一站。斯诺与怀特从前住在威严气派的城堡里,现在却更喜欢装作平易近人的样子,和村民一样住在砖木和泥土搭建的廉价房子中。只是那间房子面积格外大,而且比普通的民房高出一层,暴露了两人内心的本质。费加罗一边在心中这样阴阳怪气,一边在各个房间中寻找两人的踪影。很快,他在餐室找到了他们。房间没点灯,只在桌上安置了两架烛台,两人身前各摆着一杯酒。虽然只是低度数的果酒,但也足以让费加罗吃惊。活了那么多年,他见到斯诺与怀特喝酒的次数寥寥可数。只听那两人正在聊天,一个说:吾近来在想,小费加罗死去固然令人叹惋,但对他自己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另一个说:吾也正作此想。只是斯人已逝,无论这想法是对是错,也永远无法得知了。一个说:初遇时,那孩子眼中茫然空无一物。为将其牵留在世上,吾等交予他诸多事务,令其代行管理世界,却不知这是否反倒成了他的负担。另一个说:吾等收下第二个弟子,令他有个人可以做伴,结果却也不尽如意,也许他到现在都觉得那是吾等给他找来的麻烦。两人喝下一口酒,沉默片刻,一个又说:罢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吾等如何凭空揣测,却也帮助不了他一分一毫。生前既已如此,死后更是何必再说。另一个说:吾等终究不是做师长的材料。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是这些年来让弟子们辛苦了。两人又不再说话了,各自默默喝酒。
费加罗逃似的飞到走廊,只觉心乱如麻。斯诺和怀特说的那些,他本来也都知道,或是隐隐约约地猜到,但这回听他们亲口说出来,却不知怎的又搅得心里翻江倒海。人都死了,现在才来说这些?虽然口中这样忿忿抱怨,但他心中对那两人却没有一丝不满或怨恨。如果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感谢吧。只是他们都是北国人,无论是担忧还是感谢,都难以直率地说出口。
他该回去了,回到温暖的南国,回到可爱的孩子们身边。但是,他不想以这样心烦意乱的状态回到那个温馨平静的地方。无意识地,脑海中闪过一处。那是他每次心烦意乱却又无处倾泻时常去的地方。就是这么一想,他就出现在那里了。好吧,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瞬移功能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也罢,来都来了,就当是回访吧,毕竟早上也没在这里见到面。壁炉中的炉火烧得正旺,他径直朝侧面的空椅子飘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上面。也许是条件反射,一坐下来,他的心情突然平静许多。他抬起头来,侧身打量起这里的主人。那人当然还坐在他的老位置,正对着炉火的椅子上。漆黑的长发在火光下不时闪过一丝光泽,像是柔滑的绸缎。从以前就想说了,发质太好了吧,难道世界最强连这种细节也全部无懈可击?费加罗啧啧地讥讽着,顺着奥兹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他突然胸口一紧,就好像心跳漏掉一拍(以防你不知道,鬼的胸前不会跳动,说到底,那里真的有心脏存在吗?)。在那里的壁炉架上,摆放着一块硕大的玛那石,装在六角形的玻璃盒子里,和他们的护身符构造相同。世界第一大魔王的家里有这种东西倒也谈不上稀奇,要问费加罗为什么如此吃惊,很简单 ,那是他自己的石头。
尽管以南国为首的新生代国家已经渐渐没有了吃掉亡者的石头作为悼念的习俗,但在北国,这种信仰依然长盛不衰。一方面是长久的文化积淀带来的惯性,另一方面是现实的需求:玛那石作为重要的魔力资源,物尽其用地吃掉总好过抱着它被人杀死。归根结底,这种悼念文化也是伴随环境而生的。奥兹作为北国人中的北国人,长久受着这样的熏陶,即使不缺这一块石头的魔力,也没道理特地留下。费加罗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妨,好歹是大魔法使费加罗的石头,色泽均匀魔力充沛,配得上做世界第一大魔王家里的壁炉架装饰。他心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的石头,开始反刍令自己震惊的第二个理由。刚才那一瞬间,双眼直视那块石头的时候,他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共鸣,就好像他与它骨血相连,从来不曾分离。同时,另一种魔力的气息也若隐若现地掺杂在其中。这让他确信了那些始终淡淡萦绕在心头的问题的答案:为何自己死后仍然留存在世上,为何除了自己之外再没见过别的鬼。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对此毫无自觉,甚至因为自己持有的常识,看不见自己的造物。真是太好笑了。就好像他们过去两千年的缩影。说起来,他现在还能以费加罗自称吗?他犹豫了片刻,决定仍然照这样办。反正世界上已经没有别的费加罗了,而且他拥有费加罗全部的情绪和记忆。毕竟今天是自己(作为鬼)的生日嘛。仅限这一夜,让幻影成为真实,这样的任性又有何不可呢。
他又瞄了一眼奥兹,这下留意到他视线的正确方向。刚才还以为他是在看着自己的石头出神,原来只是在看炉火。哎,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谜底既已揭穿,费加罗也不再焦急。他向后一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地回顾起自己的一生来。世人提起魔法使费加罗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总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作为贤者魔法使的贡献,有人说是对央国建国战争给予的协助,更懂行的人会说,是长期以来维护人类与魔法使关系的努力。而他自己一直想说说看: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培养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孩子。很不幸,这话一直没能有机会说出来。唯一正式收下的弟子,两人关系以不辞而别画下休止符,再会时已物是人非;至于年纪还小的那个准徒弟,又遭逢猝然死别,来不及说声再见。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回想起来,他似乎一直在努力,却一直没有真正做成过任何一件事。童年的经历仿佛预兆,又仿佛真正的诅咒。不,转念一想,他还是尽心尽力地做过一件事的,既没有遮掩瞒骗,也没有主动退缩。但是,因为对方先提出放弃,他也就没有了继续的理由。仔细想来,从那以后,他就不曾再有始有终地做完一件事了。
费加罗转向罪魁祸首,想吐出几句谴责的话。事到如今,已经不含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只是说着玩玩的。你看看你,都怪你,把我的半生都毁了。可是看到奥兹的侧脸,他又说不出口了。他想起白天见到的那束冰做的花。他想起当他还年轻、而奥兹还年幼的时候,他辅导奥兹完成白雪留下的课题,在后院用冰结出满地的花来。他对奥兹说,花经常用来寄托人们的思绪,像是祝贺啊、爱慕啊、悼念啊,都可以送上一束花来表达。奥兹听他说着这些,目光像冰一样冷静,也像冰一样澄澈。那目光注视着他,两千年不曾改变。
哎,算了。他心想。抱怨别人是弱者的行径,不是大魔法使费加罗应为之事。不过,小小的报复还是可以的吧。睚眦必报,十年不晚,这就很有北国魔法使的风格了。说起来,他还有一件事一直惦记着。这一生中,他从来不曾立下任何约定。当然,魔法使不做约定是明智之举,不过早知道死得这么快,就应该在最后关头体验一下的。没办法,既然活着的时候没赶上,只好留待死后再办了。自然,这并不是真的约定。第一,他已经死了;第二,没有双方的认可,而是单方面的自说自话;第三,他不是真的费加罗。这样的约定根本不能成立,顶多算是个玩笑。不过没关系,不如说这样正好。玩笑似的幻影为自己的制作者送上一个玩笑,也算是不坏的结局吧。
“如果一切还能重来,”他说,“我们再去征服世界吧。其实不是征服世界也无所谓,换成一起去哪里旅行也可以。我向你约定,我会奉陪到底,你也不要半途而废,我们一起真真正正地做完一件事吧。”
奥兹坐在壁炉前,和往常一样看着摇曳的炉火出神。忽然间,摆放在壁炉架上的费加罗的玛那石出现一丝魔力的异动。他慌忙起身,走向壁炉边。这块玛那石本来早该吃掉,但他想到此后费加罗的魔力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莫名感到有些抗拒,所以一直放在那里。在他来得及做任何事之前,玛那石从顶端开始崩解,转瞬间化为齑粉。晶莹的粉末在六角玻璃盒中飞舞,宛如北国清晨阳光照射下的钻石尘。与此同时,他感到后背和侧腹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被一双冰冷的手从身后拥抱。很快那寒意又转变为灼热的钝痛,正如将手长时间暴露在严寒中,指尖会感到一阵滚烫的灼伤。很快,无论是寒冷或是灼热都散去了,一切重新归于静寂。奥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盒子底部沉淀下来的玛那石粉末,许久不能挪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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