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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Unbirthday 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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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个人兴趣的草率翻译,错漏之处欢迎指出,如有余力请读原文
※涉及和泉线和辻村线的内容,建议至少通关主线和这两条支线后阅读




我觉得,炼慈肯定会开心的。
“想让我去你认识的人家里教做饭?”
“嗯。”
炼慈在厨房,我在餐厅,我们就算相互看不到,彼此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就这样也能照常对话下去,可炼慈却特地从厨房出来了。
看来他是干劲十足。
“让我教吗?什么时候?”
炼慈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故作讶异地扬起了眉。明明兴致勃勃,他却一点也不坦率。
“周末。”
我特地表现出一副冷淡样子。
炼慈开始按捺不住了。他总是期待着有人夸赞自己的厨艺。让他去教授别人,对他来说绝对是再开心不过了。
尽管如此,他说出口的却是“真没办法啊”。
“周一是截稿日啊。照我平时的经验看来,交涉一番的话倒是有可能延一延……”
看吧来了。我在内心窃笑。
冷淡的表现只是伪装。炼慈只是希望我继续劝说下去。他就是想让我多夸他一会儿罢了。
我与不时偷瞄着这边的炼慈对上视线。他摆着一副了不起的架子抱着胳膊,等待着我的回应。如果我是瞠的话,大概就会这样说吧。
稿子那边总有办法啦。求你了,炼炼。这事儿只有你才行啊。
“那就算了吧。”
“喂喂,等一下。都说了不是完全没办法嘛。真是的,那我就调整一下日程吧?”
炼慈像是卡在关门前夕冲刺登车似的,慌慌张张地发出了OK信号。和预定的剧本一样。然而,事情越是顺利,我不由越想要使坏。
“你不是挺忙的嘛。”
“那倒也是。我和你们不一样,要做的事很多嘛。”
扣1分。
“虽然是个麻烦的请求,但也能当作是放松一下吧。要是说非我不可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扣2分。
“别人就另说了,这可是你的请求啊。”
哎呀。
我瞪大了眼睛。没料到他还会讲这么可爱的话。没办法,给个满分吧。
“谢谢。”
炼慈看起来满足极了。
就在这时候,那张脸却又忽然阴沉下来。炼慈露出警戒神色,严肃地问我:
“是女人的家吗?”
炼慈很不会应付陌生的女孩子。要是照着他平时的本性与她们相处,对方要么被惹生气,要么被弄哭,要么就只会狠狠地嘲笑他。
我让他安下心。
“是男人的家。”
担心的事烟消云散,炼慈露出笑容来。我可没有撒谎。
我那位令他颇为棘手的姐姐,已经和过去的恋人复合,搬到了对方家中,现在住的地方名义上算是男人的家嘛。

高个子的多话的炼慈。矮个子的寡言的我。
即使是有许多截然相反之处的我们,也稍微有那么一点共同之处。
都惯用右手。朋友都很少。牙刷都是比起软毛的更喜欢硬毛的。
——初恋都未果而终。


The Unbirthday Party (with R)



“欢迎——”
花一打开大门,炼慈当即张着嘴僵住了。
他干劲十足地带来的那些小工具啊、食谱什么的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看到那个沉重的包时,我稍微有点同情起了炼慈。天啊,炼慈。竟然有这么期待。
“……这不是女人吗!”
“是啊。”
“你骗了我吗!”
“是男人的家啊。”
我指了指写着石野二字的名牌。炼慈两眼翻白,牙关紧咬,无疑是有许多话想说。
“这不是炼慈嘛,好久不见。”
花对炼慈的悲剧全然不知,向着他开朗地笑笑,在他胸前拍了一把。在她脸上绽放的笑容仍然漂亮得一如既往。
花是我的姐姐。
她有如女神般美丽,浑身满溢着犯罪般的性魅力。
她那拂过肌肤的柔顺长发,亮晶晶的猫似的双眼都是那么优美。因为她对自己丰硕的胸部颇为得意,总是特地穿着贴合身材的衣服。纤细的腰肢也十分诱人。
花最美丽的地方在于腿。那双腿纤细白皙,腿肚的曲线柔和,有种不寻常的性感。触摸起来也很舒服。一旦触碰过后就爱不释手。大腿则更加白皙……
…………
夸赞家人的话就到此为止吧。免得产生误解。
总而言之,我受花之托叫来了炼慈。进一步坦白交代,教授厨艺也是借口,其实只是我想把炼慈邀请过来。要问为什么?
今晚这个家中要举办家庭聚会。我最讨厌的名为石野真的变态,以及他妻子也就是我姐姐,这两个人要举办家庭聚会。我也受到邀请,前来共度这段只会给可怜的我带来痛苦的时光。就算是神明也会理解的。对我而言,必须要有个能够舒缓心灵的场所。
炼慈对即将开始的家庭聚会一无所知。尽管他也是位悲哀的牺牲者,但聪明的他也说了嘛。放松一下的时间也是必要的。
OK,炼慈。感谢你对我的理解。我正是为了能舒缓心情而不择手段的人啊。
“来吧,请进。”
花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接待了我们。这举动真让人笑不出来。
直到初中为止我们都住在一起,虽然她会把男人带回家,但也从来没有和人同居过。要说起来,她就这样自作主张地搬出了我们两人同住的房间,未免也有点过于薄情。如今她已摇身一变,彻头彻尾成了这个家中的女人了。
我心怀不快,抬起头来看看炼慈。望着他额头渗出汗来的狼狈侧脸,我的心情渐渐舒缓起来。
幸好把炼慈带来了。我发自内心感慨道。
“走吧,炼慈。”
“……我问你是不是男人的家,意思是问要教的是不是男人。”
我知道啊,炼慈。
“何况这还是要在变态施虐狂的家里,要教的人是你姐姐啊。这哪干得下去。”
“不至于的。”
“那可是你姐姐啊。”
“说得也是。”
炼慈眉头紧锁,神色灰暗起来。他本来可是打算大展身手一番的。我不由心生怜爱,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
“骗了你真是对不起。我需要你的力量啊,炼慈。”
“……嘁,真没办法。”
炼慈顿时心情转好,动身从玄关前进。我们穿过走廊,进入起居室兼餐室。见到室内的装潢,炼慈立刻皱起了眉。他呆立在原地,把包撂在了厨房柜面上。
“怎么回事,这房间怎么只有间接照明啊……”
炼慈讶异的脸上也摇曳着焦糖色调的光影。
宽敞的起居餐室里,没有一盏明亮的白炽灯。光源全部朝着墙壁或者天花板,彼此交错糅合,在家具表面和人身上生成光影的丛林。
棕褐色的森林中,每个人的肌肤都显得十分光润。连炼慈都变得性感了起来。想必我也是。
真曾经这样说过。
在这个房间里,女性无论坐在何处都会显得十分美丽。
“为什么要在起居室里放床啊。没有卧室吗。”
“有的。有是有,现在当成储藏室用了。”
性感的炼慈喃喃低语,性感的花从旁作答。
“为什么啊。这东西搁去卧室啊。那床有king size了吧。”
“我搬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摆着的了。”
“家具摆设太奇怪了吧。这么大的地方,却连张餐桌也没有。你们在哪吃饭啊。”
“坐在地毯上吃。”
花指指地面回答。炼慈脸上的讶异增加了几分。
我明白真这样做的含义。他就是想让女孩子坐在地上。他是想看侧坐时伸出的腿吧。
真是个下流家伙。
“这房间氛围很奇怪啊!”
炼慈沐浴在淫靡的间接照明下,发出身心健康的呐喊。徒劳抵抗的炼慈也仍然保持着性感的样子。花在厨房柜面上一手支着脸。彼此相向的两人就仿佛情事前夕的男女一般。
“对真来说这是最顺畅的摆设位置呀。在这里吃饭,之后立刻在那边做爱。”
“这……”
炼慈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他立刻从花身上移开视线,与她拉开距离。炼慈就是这种地方让人安心。是吗,亲爱的。要不要和我也试试?像这种话他可绝对说不出来。
炼慈指着墙上,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那些照片,都是石野拍的?”
这房间装潢简单,除了床和地毯和挂式液晶电视外几乎别无一物,但墙壁上四处装饰着照片挂画。
炼慈起了兴趣,向那些挂画走近。他还没有注意到。装饰着的黑白照片中,九成都是所谓的裸体写真。
他好像终于注意到了。他掩住嘴,视线飘移开来。
“这不都没穿衣服吗……”
“是啊。这张是我。”
“咦!?”
炼慈字面意义上吓了一大跳。
那张照片我也知道。是真之前的获奖作。裸体的花盘腿坐着,手持吹风机吹着头发。
“你啊……没关系吗,这个。”
炼慈并非对着花,而是对着我问道。我站在他身旁,眯起了眼睛。
“已经登在杂志上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是作品来着啊……对啊,是作品啊。”
炼慈以知识分子的立场说服着自己。确实,真所拍摄的裸体照片,与其说是色情更近于艺术。肌肤的质感各有冷暖之别。
比起我上次来的时候,墙上的挂画变了一些。有的照片被取下来了,也有新的被挂了上去。
抱膝的裸体女人,浑身肌肉的裸体外国男人,在车库天真笑着的半裸女人,像蛇一样的裸背女人,在床上睡着的半裸少年……
“因为看着女人照片让我很来气,有一次就全给摘了。”
“是吗。”
“之后他就对我说,简直就像同性恋的房间了别这样。”
“弄成同性恋的房间不是挺好的吗。”
我向花回答道。忽然,身边的炼慈大喊起来。他捂着嘴,指着其中一张挂画。
“怎么了?”
“这个,是白峰啊。”
“咦?”
我探头看着挂画。
由于画面不带颜色所以先前没注意到,那张确实是春人。
焦糖色灯光的房间墙壁上,我所熟知的春人仿佛成了一位陌生的美少年,被框在一张黑白照片中。在那里,春人就像车站张贴的海报一般明朗动人。
见过春人的人大概会理解,春人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气氛。像一座丝制的塔。像雨后潮湿的夕阳。
我很喜欢春人身上这种地方,然而,一旦拍成照片这种气氛就消散无踪。照片中的他,虽然容貌仍然端正,但却成了个无趣的普通男生。
可是,挂画中的春人却仍然保留了春人的气质。性感,纯真,又带着几分危险。要说的话,就是散发着艳情。这比我拍的所有照片都要远好得多。
真是专业的摄影师。虽然确实没法和他比,我却感到十分不甘心。
“哼。买得起高端照相机就是好啊。”
我酸溜溜地说道。我是希望炼慈也来帮腔几句的,可他却顾不上这些。
“这什么啊……不行吧这!擅自让白峰干什么呢!”
“你这态度好像是他男朋友啊。”
“那家伙脑子出问题了吧!演圣母的时候讨厌成那样,为什么又要在变态施虐狂面前脱衣服啊!”
“是在给真当模特,充当摄影课的学费。这是之前来的时候拍的。就是这张床哦。”
花躺倒在king size的大床上,砰砰地拍着床单。
原来如此。确实是同样的床。炼慈擦着冷汗,明显慌乱起来。
“都是因为这个房间的魔力。是被这里的氛围吞噬了。我一定要保持理智……”
“是因为真的技巧哦。”
“说的是什么技巧啊……!”
“是聊天啊。你想的是什么淫秽内容吗?”
炼慈几乎要把我勒死。
我被炼慈勒着脖子,冷静地点评道:
“对于摄影师来说,交流能力是不可或缺的。他们需要让模特做出合适的表情,让他们脱衣服,让他们摆出平时有点做不出来的姿势。”
“…………”
“对我们来说很难吧。”
炼慈皱着眉放开了手。我们的朋友很少。
要让别人打开心扉,获准看到对方最美妙的姿态,简直是比消灭八岐大蛇更艰难的任务。
炼慈想要取下挂画,但实在下不去手而放弃了。取而代之,他怒视着性感的春人。
“这家伙真是个笨蛋。”
炼慈又说了一次。我隐约能理解他生气的原因。
“没关系的。这张春人很美吧。”
“所以才危险啊。都遭遇过性犯罪了还没点自觉吗。”
说出这个可不行啊,炼慈。
我愕然抬头看着炼慈。炼慈是发自心底担心着春人。然而,他却总是轻易说出欠考虑的话来。
听到这种话,春人便会心中受伤,根本不愿意好好把话听完。所以,他才不是对着担心他的你,而是对着充作他老师的摄影师脱衣服啊。
想必,回到幽灵栋之后,炼慈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吧。你这人啊,是笨蛋吗。春人则会心生惨痛,后悔自己去当了模特,也后悔自己与炼慈做朋友。
炼慈实在是太不擅长与人相处了。
我为他着想而给出了建议:
“你要不要试试对他说,别在别的男人面前脱衣服?”
炼慈瞪了我一眼。他好像没有领会到我的诚意。
花的裸照之后又是春人的半裸照,炼慈在开始做饭前就已经疲敝不堪。慵懒颓废的灯光令他呼吸困难。
确实,这样被各式裸体环绕着,总觉得连我们也有种应当全裸的义务。随后,也并非向着厨房,而是该向着大大的床一头扎进去。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炼慈。”
“你倒真能保持平静啊。”
“两个人的裸体我都见过的。炼慈也是啊,不都一起洗过澡吗。”
“我可没和你姐姐一起洗过澡……”
“一起洗也可以哦。”
“可以个头啊!你可是准备结婚的女人!”
对着举手示意的花,炼慈拼命地劝说道。
炼慈所理解的恋爱,与我们姐弟两人所理解的恋爱大概截然不同。炼慈的恋爱一定是种仪式般的东西。
交换日记→约会→告白→牵手→拥抱→接吻。大约这种感觉。
如同大富翁游戏一般的炼慈的恋爱,从旁观看想必十分有趣。我望着炼慈神色疲惫的脸笑了起来:
“炼慈,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吗?”
“什么啊。”
“在这个房间里摆出一张忧郁的脸,也只会变得色情哦。”
“…………”
“如何是好呢。我是想安慰你的。弄错了的话别见怪。”
我轻轻地把自己的手叠在了炼慈的手上。




“好嘞!那就动手做饭吧!”
炼慈仿佛正在参加体育比赛似的,开始大喊起来。他为了抵御住身经百战的变态精心制作的空间的浸染,还真是费尽了全力。
紧随炼慈之后,花也围上了围裙。她穿的短裙被遮住,下半身乍看仿佛裸体围裙装扮。
“好的,老师!我会努力!”
花被炼慈的气势带动,也干劲十足地大喊起来。
“先去洗手。”
“洗好了。”
“手边好暗啊。厨房的灯在哪儿开?”
“在这里。”
花啪一下按下开关,灯光并非从上方,而是从下方亮起。
厨房的灯不是焦糖色而是银白色的。就好像演出开幕一般。这回着意渲染的是指尖和胸口处的阴影。他和她的指尖此刻就仿佛交缠在一起。
炼慈双手掩面叹息起来:
“真不想在这种屋子里做饭了……”
“别在意。我买了很多食材呢。”
花鼓励着炼慈,打开了冰箱的门。冰箱内部,看起来是出于总之先都准备着的心态,各类食材每种摆放着一个。西红柿,卷心菜,青椒,胡萝卜,大蒜,土豆,萝卜,南瓜……简直就像蔬菜图鉴。
炼慈有气无力地笑起来:
“蔬菜至少也买一整袋吧……”
“我不知道会用到哪种嘛。”
“你想做什么菜?”
“能干的女人做的那种。”
“能干的女人……”
“像是餐馆里的那种。”
“花做的饭很像餐馆里的哦。意思是说全是速食半成品。”
我从冰箱里拿出香蕉吃了起来。
花几乎从不自己做饭。这倒也无所谓,不过她有时连准备吃的也忘了。
花一整天都不回家的时候,我便自行把冰箱里的东西吃光。冰箱里没有东西的话,就忍耐着肚子的咕咕叫声蜷起身子。等我到了能独自出门的年纪——这话要对外保密——就去店里顺手牵羊。
是因此留下的后遗症吧。如今面前摆着食物时,即使肚子饱饱的,我也忍不住想要往胃里塞。
“对了,希望都做成素菜。真他只吃蔬菜的。”
“啊,他是说过。这人真麻烦……”
“是吧。之前我做了肉,他说有股肉腥味。肉腥味是什么啊?有这种味道吗?”
“没有吧。是他心理作用吧。”
炼慈的引擎发动起来了。
“南瓜和萝卜个头很大,份量是够了。再加上豆腐?要不要用豆腐做个汉堡排呢。”
“汉堡排我还是想吃肉做的。”
“我也是啊。让他把肉馅里的洋葱单挑出去吃了得了。又不是和尚,挺大的人了挑三拣四个什么啊。”
炼慈进入了绝佳状态。
“炼慈的爸爸吃饭不会挑三拣四吗?”
我望着并肩站在厨房的两人,隔着柜台问道。
炼慈视线上扬,认真回忆起来。
“不怎么挑吧。啊,有一回是挺让我生气的。”
“是怎么?”
“我刚开始做饭的时候,有一回做了凉拌豆腐。那是夏天来着。不是我偷懒啊。”
“嗯。”
“然后啊,他就盯着凉拌豆腐一声不吭。按说他也不讨厌这个。我好几次都见过他吃来着。”
我想象着炼慈的爸爸和炼慈隔着凉拌豆腐对峙的场面。真是令人手心生汗的紧张一幕。
“然后呢?”
“沉默了许久之后……”
炼慈忽然面色冷淡地垂下视线。似乎是在模仿炼慈爸爸的样子。
“……木鱼花不是自己刨的吗……”
我和花顿时狂笑起来。炼慈回想起当时的愤怒,把抹布使劲扔在柜面上。
“真是的,觉得自己刨的更好的话就早说啊!再说了,知不知道刨那玩意有多费劲啊!”
“所以你才在宿舍也自己刨啊。”
“木鱼花可以自己刨的吗?”
“可以啊。有卖整块鲣鱼干的,另外有种工具叫做木鱼花刨刀……”
炼慈正开始解说,一见到花的指尖,顿时挑起了眉。他丝毫不掩藏不快,低声嫌弃起来。看来他是状态好过头了。
“那指甲怎么回事啊。”
“不可爱吗?”
花用双手的指尖遮住嘴。花的指甲修长光洁,以浅粉色为底色做了点缀。
炼慈看了花的可爱姿态,也仍是一副不悦模样。
“这指甲怎么拿刀啊。看到电视里的女人甩着长指甲做饭我也向来挺不爽的。”
“为什么?影响过你吗?”
“少废话,去把指甲剪了。”
“不要啦!我才刚刚去过沙龙呢。”
“谁管你啊。留指甲到底有什么 意义啊。”
“炼慈也一样啊,留头发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花的歪理邪说下,炼慈一时语塞。
“剃光头不也可以吗。但你也没剃吧。因为想要让自己样子体面些是吧。我也是想要让自己样子体面些呀。”
“我说啊……”
“要是炼慈愿意剃光头的话,我也可以把指甲剪了。”
花闹脾气似的扭过脸去。
好可爱。我不由得意乱神迷。对着发呆的我,炼慈拼命控诉道:
“这家伙完全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啊!她真打算好好干吗!?”
“花还是保持漂亮的样子比较好哦。”
“我可是因为你求我才来的啊!”
“我说,快点教我吧。再不抓紧的话客人就来了。 ”
“客人……?”
哎呀。
花这就说漏嘴了。
炼慈惹人怜爱的视线狠狠钉在我身上。
“客人是怎么回事啊,和泉。”
花在一旁插嘴:
“就是家庭聚会呀。我们就是要准备家庭聚会的菜肴嘛。”
“……我可没听说还有这事!”
我背过身摆弄起手机来,无视了炼慈的控诉。
“怎么回事,怎么还有聚会啊。都有谁要来啊。”
“不知道。说是女生聚会。”
“女生聚会!?”
“其实只是普通的家庭聚会而已,不过咲说……啊,炼慈!”
听到花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只见炼慈已经摘了围裙,正在收拾东西。
我追在直朝门口走去的炼慈身后。
“你要去哪?”
“回去。”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你撒的谎,还有这个让穿了衣服的人反而心生罪恶感的房间,还有要让客人知道用那种材料紧急准备出来的饭是我做的,这些全都让我烦透了!”
“等等,炼慈。刚刚收到邮件说……”
“烦死了!你的请求我才不会再听了!”
炼慈打断我的话,打开了大门。
“呀……”
门对面传来了细小的尖叫声。
站在走廊里的,是一位性格老实、样貌朴素的可爱女孩。
尽管也着意打扮了一番,也许是因为刚刚迷路了吧,她额头上渗着汗。难为情地擦汗的样子也很可爱。
我对着炼慈背后,把刚刚说了一半的话讲完:
“收到邮件说,她已经到了。”
炼慈一言不发。
气氛着实紧张,我甚至在想他会不会一回头就痛揍我一番。我是不是恶作剧过头了啊。
“我想你也认识吧,这位是我的网友宽子。”
炼慈的继母宽子一边抬眼窥伺着炼慈,一边点头打了招呼:
“好……好久不见……”

我感到,沉默中的炼慈心头的怒火正熊熊燃烧。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慌乱就好了。然而这不过是我乐观的估计。
炼慈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终于张口:
“……为什么你会来这儿啊。”
“对、对不起。那个,我收到邀请……”
“谁邀请的……?”
“是和泉君……和泉君,你没告诉他吗?”
炼慈终于转向了我。虽然是没揍我,但也完全没有能一笑了之的意思。
“怎么回事?”
“如前所述,是我的网友。”
“为什么会……”
“因为你不回她的消息,就换我来和她愉快相处了。”
炼慈皱起了眉。我此时才发觉自己正浑身紧张。
可能是闹过头了?
“和泉君给我讲了许多炼慈的事哦。前阵子是炸东西的时候烫伤了吧……”
“你怎么连这个都说啊。”
炼慈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绝望。他转回头,不再看向我。空气紧张得仿佛凝结起来。
“客人来了吗——?”
只有花一个人仍从容不迫。
我不露声色,心中其实惊慌不已。炼慈的背影令我提心吊胆。这可不是能指点着嘲笑起来的气氛。
一番犹豫后,我决定破罐破摔。至少不应当让女孩子难堪。
“宽子,进来吧。”
我拨开炼慈的身体,向宽子催促道。宽子含糊地点着头,瞄着炼慈的脸。
“打扰了……那个,炼慈君这是?要是正打算出门买东西的话……”
“我要回去了。”
“啊……这样啊……”
炼慈沉默着。
我渐渐对炼慈生出怨愤来。只要他快活地笑一笑,气氛不就能恢复如初了吗。
“那个……那个,我,真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截稿日快到了,我得回去赶工呢。”
炼慈的声音十分柔和。也许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做出成熟的应对。
宽子摇了摇头。她要说的似乎是别的事。
“那个,我其实也听说了炼慈君会来。我不知道你已经要回去了,所以……”
“所以?”
“吾朗先生好像找你有事,我就和他说你在这儿。”
炼慈仿佛忽然头晕似的,在门口蹲下了。
我想起来了。炼慈说过,明天是截稿日来着。
“没、没事吧?炼慈君……”
宽子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追加了一发攻击:
“好像是说,他和炼慈君明天有约来着。如果炼慈君今天在这儿,那明天的约定可怎么办,他很担心呢。”
“……死定了……”
“他说工作结束后就往这边来,要不要稍微等等呢?”
“没事的,炼慈。你不是说过吗,照你平时的经验看来,交涉一番的话有可能延一延。”
“你啊,可千万别在叔叔面前说这个……!”
炼慈面色苍白地转向我。是他平时的样子。我松了口气,照着我一贯的步调,一把抓住炼慈的胳膊。
“我帮你保密。来做饭吧。”
“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变成这种局面了啊。我是做了什么坏事遭天罚了吗。”
炼慈拖着庞大的身躯,筋疲力尽地跟在我身后。他站在性感的灯光之中,带着些困惑低头看着我。他的睫毛投下的影子比睫毛本身还要纤长。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我挽住炼慈的胳膊,紧紧地靠在他身旁。对待受伤的他,就认真地正面以向吧。
这需要一点勇气。
之所以移开视线,大概是由于我的胆怯。
“我不想一个人来花和真的家里。”
炼慈什么都没有说。
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呢。我虽然有些在意,但低着头也看不到。
“别走。”
炼慈沉默着。
隐约传来一声叹息之后,他抽走了胳膊,背对着我胡乱揉着我的脑袋。
“倒是早点说啊。”
炼慈重新穿上了围裙。我心情好起来,紧紧跟在他身边。
“饭能做得成吗?”
“得去采购一番就是了。后面还有几个人?”
“差不多三个人?吾朗先生要来的话就是四个。”
炼慈又愁眉苦脸起来。我拍拍他的背,鼓励道:
“没关系。照你平时的经验看来,交涉一番……”
“千万别说啊!”
“知道了。”
“……说起来,为什么宽子会来啊。她和花认识吗?”
“不认识。是我叫来的。”
“为什么……”
“想让炼慈落到和我相同的境遇里。”
“…………”
“你生气了吗?”
“可恶。照说我是该生气一番的……”
炼慈一脸不痛快地洗着手。作为友爱的表示,我从背后抱紧了他。
炼慈把我推开,灵机一动提出了建议:
“把白峰也叫来吧。”
“春人?现在才喊他是不是有点晚了?”
“管它呢。你不也是因为心里憋屈才把我叫来的吗。我如法炮制也没什么不行吧。”
“哈哈。是想从种姓制度的最底层脱身呢。”
“竟然直说是最底层……”
“很遗憾,炼慈。春人在女生聚会这种场合只会如鱼得水。你的阶级不会改变哦。”
“可恶……得想点办法打破现状……”
炼慈严肃得像是策划逃跑的贤太郎一样。我一边望着陷入苦恼的炼慈,一边听着花和宽子的对话。
“初次见面,我是辻村宽子。承蒙您的招待……”
“我是花。你是炼慈的姐姐?”
“啊……呃,我是他没有血缘的母亲,那个,感谢您平时对炼慈君的照顾……”
“啊,是继母呀。是故意使坏?”
“……故意使坏?”
“你和炼慈的年纪更接近嘛。怎么不是和炼慈在一起?”
“呃……”
“炼慈的爸爸是中年大叔了吧。做爱会不会腻腻歪歪的很烦?”
“……呃……”
宽子脸一直红到了耳朵,炼慈则全身打颤。就好像怪兽发动攻击的前置动作那样。
我双眼一亮。知道了,炼慈。是该我出马的时候了。
炼慈将我从危机中拯救出来。我也要守护他才是。
好的,交给我吧。
“宽子,我们一起去采购吧。”
“啥啊!”
炼慈似乎被触到了逆鳞,我不由大惊失色。明明我是为他着想,真是过分的反应啊。
“你和你姐姐一起去啊。”
“可是。”
“怎么了。”
“让你和宽子独处的话犯下错误可就糟了。”
“…………”
啊,又触到逆鳞了。
此刻的炼慈简直要徒手捏碎洗手盆。
“……听好了。我和宽子都脑子正常。能对付那个女人的,除了你之外没别人了吧。”
“听起来真不赖。你把这话也告诉真吧。”
“我这就开始写购物清单,你们就照着买……”
就像是要打断炼慈的话似的,门铃声在此时响起。
“来客人啦。咲,去开个门。”
与宽子闲谈甚欢的花肆意使唤起我来。我如同管家一般忠诚地走向门口,旋开门锁,向客人致以问候:
“欢迎……”
门打开的一瞬,一条历经日晒的腿伸了进来。
那是一条肌肉紧绷的女性的腿。褐色的腿唰地挡住了门,顺势将它猛地踢开。
“抱歉,我两手占满了。”
我抬头看向她。
健康的深色肌肤,个性强势的明眸杏眼。个子虽然比花矮些,但肩更宽,胸腔也更厚实。胸也很大。这是典型的常游泳的人的身材。她抱着两只纸袋,像个潜入的间谍似的,双眼敏锐地四下打量。
“借地在这儿换个衣服。男生都还没来吧?”
“我和炼慈在啊。”
“学生可不算数。主办人是你姐姐?得去打个招呼呢。”
她连脱鞋的动作都显得飒爽利落。我伸出手,从她手中接过袋子。她刚洗过的头发上传来洗发水和氯的气味。
纸袋里似乎是要换的衣服。
“今天谢谢啦。邀我来参加联谊。”
“很荣幸帮上小唯的忙。”
“少套近乎。”
鸟泽唯瞥了我一眼,对这个表达友善的昵称发出了警告。

炼慈真是行动大胆啊。
他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厨房的墙上。在这满溢年龄限制气息的环境中,我不由得来了劲。
“不要啊,别这样。”
“别发出些怪声啊。”
炼慈的大手伸过来,粗暴地堵住了我的嘴。看样子他也多少有点兴奋。
“为啥槙原的前女友也来了啊。”
“我叫来的啊。”
“那家伙也是网友吗。”
“没错。”
“那倒还好。不,完全不好。我想问的是,你究竟怎么把那女人叫过来的啊。”
“我说这里要举办帅哥云集的联谊。”
“……你是怎么把宽子叫来的?”
“说要举办我家和你家的联欢会。我告诉她我爸爸是你爸爸的老师,前阵子过世了。之后她就同意来了。”
“净是挑准了难以拒绝的理由邀请……”
炼慈皱着眉头,回头看了看客厅。
“……难怪着装风格五花八门啊。”
花是休闲打扮,宽子是素雅的正装,小唯是联谊决胜服。三人在客厅有说有笑。
“不用解释一下吗。客人聚在一起,肯定会发觉的吧。”
“应该会各自乐在其中吧?”
有人大展厨艺。有人追思故人,结识新朋友。有人寻找崭新的美妙恋情。
即使视角各不相同,聚会本身大概并没什么差别。
炼慈也是,要是没发觉真相的话,也会其乐陶陶地担任烹饪教师的。
“其实我还想叫上春人的妈妈和御影清花来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炼慈双手抱头陷入苦闷。这样的炼慈真是令人怜爱不已。我轻轻地抱住他的脖子。
听到我在耳边唤了他的名字后,炼慈当场发出一声惊呼,浑身僵硬起来。
“别发出些怪声啊。会被其他人听到的。”
“你个混蛋……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你的热情真是令人心动。不过,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炼慈张大了眼睛。
影子组成的时钟指针投射在墙上。
离聚会正式开始只剩半小时多一点。

——炼慈的奋战接下来才正要开始,不过炫耀这段经历的机会就让给他本人吧。
我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附赠漫画:

(“为啥槙原的前女友也来了啊。” ~(中略)~ “净是挑准了难以拒绝的理由邀请……”)






和泉究竟在想什么呢。
“喂,你也来帮忙啊。”
“好。”
和泉一边回着话,一边注视着墙上的挂画。那照片中是不着寸缕的和泉花,容姿仍存几分少女韵味。
昏黄灯光下,和泉一动不动,散发出如同琥珀之中的小虫一般的孤独。他的视线总是淡薄而冰冷,犹如冻伤的雪原。
“看着我的照片着迷了吗。”
自拍照后又经历了数年的女人戏弄着和泉。和泉予以认同似的指向挂画:
“这时候的花是最美的。现在的花就逊色了些。”
貌美的女人皱起了眉头。连我也能明白,那是不甘心的神情。
和泉倨傲地冷笑起来,同时说出一句令人瞠目结舌的尖锐台词:
“还好有真愿意回收废品呢,花。”

体格小巧的来者不拒的和泉。体格壮硕的谨言慎行的我。
即使是有许多截然相反之处的我们,也稍微有那么一点共同之处。
都惯用右手。朋友都很少。吃煎蛋都是洒酱油派。
——都曾经遭受某人的报复。


The Unbirthday Party (with I)



“盘子该用哪个?”
“炼慈君。能帮我尝尝醋拌凉菜的味道吗?”
数双手忙碌匆匆,垂下蜂蜜色的影子。有的握着厨刀,有的洗着蔬菜,有的像乐队指挥般操纵着筷子。它们浸润在有如将金黄月色微微烧焦般的柔光下,往来穿梭于厨房中,如同水面上摇曳的泊船。
我受人请托去教授厨艺,造访了这个颓废的家。几经波折之后,在毫无规划可言的情况下,晚饭的准备仓促开始了。在场靠得住的只有我和食谱网站。
“喂,和泉哪去了。”
“别管那种家伙了。”
在找到和泉的身影前,花就抱住了我的胳膊。手肘处传来柔软的感触,我不由渗出冷汗。
我又无法将她撞开,只能徒然暴露在身后的宽子的视线范围之中。
“放、放开啊。这样没法做饭了。”
“咲一点也不可爱。炼慈觉得我怎样?”
“我没什么感想……”
白皙的手捧住了我的脸,宝石般的双眼注视着我。我艰难地抵着手肘,在她的气势逼迫下回答道:
“以一般标准来说算是美女吧。哇……”
“真可爱啊,炼慈。还是炼慈好。我就嫁给炼慈吧。”
接二连三的亲吻迎面而来,我僵得像条假死状态的蜥蜴。只有心脏异常猛烈地跳动着。
越过花纤细的肩膀,我对上了和泉的视线。
他的样子就像个冷酷的独裁者。
“不是……!”
“啊,炼慈真是个好孩子啊——”
在我作出解释前,花愉快地哼着笑了起来。她瞥了一眼和泉,像是故意做给他看似的,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
在我腰上泄了劲的那一瞬,厨房中响起盘子打碎的声音。宽子面色苍白地蹲了下去。
“对不起。手滑了一下……”
“没事。没受伤吧?”
我蹲下身捡拾着碎片,趁机悄悄窥伺着宽子的脸。她是因为花的举动吃醋了吗?现在也正在吃醋吗?
这也就是说……
“你傻吗。”
脑后传来沉重的压力,与此同时,冷酷的独裁者的声音从上空降下。
“你怎么可能有戏啊。”
“……别踩在别人脑袋上啊……”
我抓住和泉的脚腕,拼命忍耐着想把他直接用力扔进夜空中的冲动。
和泉哼了一声,把脚从我头上挪开,就此离去了。离石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因此他越发心情不快起来。我明白这原因,故而对他的举止也不予计较。
再怎么说,我可是受他之托来到这里的。
“咲这笨蛋。照片也交给炼慈算了。”
“照片?”
“你们让帮忙修复晒坏了的底片来着吧。一个名字像狗的人帮忙捎到真这边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我大概能想到名字像狗的人是谁。”
“是什么照片来着。稍等等。”
花离开厨房,跑进了那间通常家庭会作为卧室的储藏室。我一边做着饭,一边瞄着和泉的样子。他坐在巨大的床上,怀抱一只金属大碗,正在搅拌着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
他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我真想把铝箔纸卷冲着他直扔过去,但又想起自己接下的请求。我得表现得成熟点才行。
“别在那地方弄了,到这边来啊。要做就在厨房做嘛,免得弄脏了。”
“我可不想像炼慈那样色迷迷的。”
要不然把他塞进腌菜罐子里做成萝卜干算了。
“这个这个。”
花拿着一只厚厚的信封回来了。信封里装着底片和一叠照片。
“是这照片上的孩子托真帮忙的。说是之前的照片扔过一次,后来想要再重新洗一份,却发现底片晒坏了。”
“这样啊……”
我随口应付着,翻看起袋中的照片。认出年幼的委托人的面容后,我立刻彻底理解了这背后的跌宕起伏。
既明白了为什么会扔过一次,也明白了为什么现在又要重新洗一份。
“是瞠。”
和泉不知何时来到柜台旁,像是埋怨似的说道。
照片上是幼时的久保谷。其中有几张里,面带笑容的诚二站在他身旁。
“是神波君呀——。真帅气啊,当初要是和我告白的话我可是会和他交往的。”
与满面笑容的花相反,和泉散发出暴风雪般的寒意。具体说来就是接近乳白天空级别的大暴雪。
“……怎么回事啊。怎么找上真帮忙的。”
“好像是贤太郎捎来的。”
“怎么不找我啊。”
怨愤不平的和泉令我目瞪口呆。
“你不总是冷嘲热讽的吗。”
和泉挑起眉,大大的眼睛中燃起怒火。
“他就是因为不想被你嘲笑吧。”
“真够傻的。”
和泉猛地把整叠照片拍在柜面上。
虽然和泉的态度颇为幼稚,但我隐约能理解他生气的原因。
“也不经过我,擅自就找别人帮忙。”
“你这态度好像是他男朋友啊。”
“偷偷摸摸做这种事。真让人火大。笨蛋。瞠最讨厌了。”
“是你自己平时表现不好吧。”
“瞠就是讨厌我。比起我,宁可去拜托他讨厌的贤太郎。瞠去死吧。”
喂喂,不至于吧。
和泉从不背地里说人坏话。刚刚的这些内容,他一定会原封不动地说给久保谷吧。
和泉只是不想被其他人抛开。这家伙喜欢久保谷也喜欢诚二。久保谷大概也知道这点,但如果和泉当面叫他去死,想必他会就此刻意避开和泉的吧。
那家伙本来就对我们抱有歉意。因为他亲近着诚二,希望和诚二一同幸福生活。
为了和泉与久保谷着想,我提出了建议:
“别吃醋了吧。”
和泉瞪了我一眼。他抓起照片走向煤气灶,粗暴地挪开锅子,把照片伸向蓝色火苗。
我们大吃一惊,慌忙拦住和泉。
“你干什么呢!”
“会起火灾的,和泉君!”
“他是觉得如果把照片交给我,我就会搞破坏吧。”
他干涩的声音比哀哭声更令人痛心。
“所以,我就搞点破坏吧。”
“不是那么回事啊!住手啊,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所以呢,那又怎样。”
“什么怎样……”
“也太狡猾了吧,就只有那两个人有份!我什么都没有啊!”
听到和泉近乎惨叫的声音,我张大了眼睛。
我心中的一部分与和泉的哀叹共情起来。我连张能重洗的照片都没有。
对老爸也好,对叔叔也好,我都无法再找回从前的亲近了。
“——我回来了。”
随着一声波澜不惊的问候,大门打开了。这个家的主人回来了。

“哎呀,很热闹嘛。”
这个只有间接照明的家的主人,这个墙上装饰着裸体照片的家的主人,这个在起居室摆上king size大床的家的主人,现在正在面带微笑地欢迎着客人们。这名青年有着令人不适的长发,纤瘦高挑的身材。他修长的四肢和悠然的态度总让我联想起水蜘蛛来。
石野的身后,一名神色严峻的青年隐约露出脸来。
“你们怎么也来了啊。”
“贤太郎……”
从石野身后走出来的人正是贤太郎。和泉一把推开我,向贤太郎奔去。幸免于烧毁的照片散落到厨房的地面上。
突然被和泉抱紧不放,贤太郎吓了一跳,脸上露出苦笑:
“哟,咲。真是热烈的欢迎啊。”
和泉一声不吭。想到他可能正在哭泣,我胸口隐隐作痛。
宽子摘下围裙,慌慌张张地致以问候:
“十分感谢您今日的款待。请容我代表丈夫,在府上暂作打扰。”
“啊。”
石野含糊地答道。接下来,鸟泽唯一边整理着刘海,一边悄无声息地现身了。
“你好。我是鸟泽唯,今年26岁。”
“啊。我是石野,你好。”
鸟泽唯与石野握了握手,随后挺了挺脊背,朝着石野背后看去。她大概以为石野和贤太郎背后还有一群美男排着队正要进来吧。
“这个宾客阵营是怎么回事?”
贤太郎问了个合情合理的问题,接着衔上一根烟。石野不顾他还在被和泉紧抱着,匆匆催促他往床对面去。
“津久居君,去阳台。”
贤太郎皱起眉头。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你之前还买了烟灰缸给我用吧。”
“以前是无所谓,但现在花说不定怀孕了。”
房间中的空气冻结了。
和泉把脸埋在贤太郎身上,整个人一动不动。
贤太郎没理会陷入惊愕的众人,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们要生孩子吗?”
石野也直截了当地回答:
“从没做避孕这个意义上来说是的。”
这对话怎么回事啊。
贤太郎不悦地啧了啧舌,向着阳台走去。半途他又停住脚步,环视着整个房间。
“哪个是你对象啊?”
“是她。”
石野把花介绍给贤太郎。贤太郎紧盯着花,没点火的香烟在指尖转动着。
“真是个美女。要不要甩了他来跟我交往啊。”
“好呀。”
贤太郎似乎把这当做了玩笑话,不以为然地继续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津久居。平时照顾石野和咲来着。”
“这样啊。”
“…………”
“你也照顾我来着吗?”
贤太郎皱起眉瞧了瞧石野。石野于是缄口微笑起来。
贤太郎摸了摸和泉的头,迈步向阳台走去。失落的和泉仍执着地要打小报告一般,伸手指向墙上的挂画。
“你这弄的什么啊!”
贤太郎冲着石野怒吼起来。我们背过身,重新投入晚饭的准备中。
宽子跪在地板上,逐一捡起散落的照片。花依偎在石野身上笑着。鸟泽唯一边把炖菜盛进盘子,一边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我说啊,辻村君。有件事想问你。”
我将照片甩在视野余光中,悒郁地垂下了视线。
“不要打听多余的事为好。内情相当复杂啊。五个人一起动手画张人物关系图也得花个差不多五小时呢……”
“我不是要问和泉君的事。”
“竟然不是啊。”
“那个娃娃头的人,是花小姐的老公吗?”
“啊。还没结婚就是了……”
“还有,小宽子刚刚是不是说了丈夫怎怎样的?”
“那家伙是我继母啊。”
“咦。”
鸟泽唯大惊失色。
“单身的只有我吗?这是哪门子联谊呀?是要把津久居贤太郎不容分说硬塞给我?”
和泉播下的混乱的种子,偏不巧在我面前发芽了。
如果现在对她说出实情,鸟泽唯一定会大怒。而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元凶和泉而是我。擦屁股的事应该那家伙自己来干。
“具体你去问和泉啊。”
“具体是指什么?”
“先别管具体是什么,你不是有槙原吗。”
“没有。”
她斩钉截铁的发言多少令我受到些冲击。宽子也会像这样对其他人说起我吗。
兔死狐悲之感令我不由给槙原帮起腔来:
“那家伙可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啊。可是呀,就算涉君最喜欢我,他也还是满不在乎地做些让我难过的事。”
那种不容分说的语气很有她独特的风格。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们是走不到一起的。”
话语之中的顽固,仿佛来自一位决意舍弃历经漫长旅途所得之物、就此踏上归程的旅人。
无法实现的梦,无法传达的声音——心怀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大概就会呈现出鸟泽唯那样的侧脸。
也可能是和望着花的挂画的和泉、或是不敢直视宽子的我同样的神情。又或许是和照片中的他们同样的神情。
并非怀念,也并非后悔,仅是无能为力,任由时间的河流带走一切罢了。
鸟泽唯从锅子上移开视线,嘴角微微扬起。
“要引以为鉴啊,高中生。就算没有数不尽的礼物和花束,只要在关键的地方做对了,女孩子就能原谅其他的一切。”
真是难懂啊。
“反过来,如果在关键的地方出了错,无论别的方面再怎么努力,对方都不会动心哦。”
“这话真让人感兴趣啊。”
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厨房中,把我们吓了一跳。石野一边洗着他那双手指修长的手,一边微笑道:
“我来帮忙。听说因为顾虑到我特地做了全素菜?”
我心中戒备着,抬起头来端详着他。
他绑起头发来到厨房这行为本身倒是值得好评,但我绝不会被他那温润的言语与柔和的气氛所欺骗。我完全彻底地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讨厌的性格恶劣的狡猾的人。
“是啊,真没办法。”
我粗鲁地答道。石野并未在意,向我微笑道:
“多谢了。托你的福,我也学到了些新菜谱。每一样看起来都很美味呢。”
心中竟然对石野生出好感,我猛地警觉起来。我才不会被骗呢。
石野是个奇特的人。住在这种颓废的家中,他本人却有种清爽感。虽然他无疑是个变态施虐狂,但行为举止又确然有着十足的绅士风度。
照和泉的说法,他很受女性的欢迎。这样一个笑眯眯的长发男人,为什么会被女性喜爱呢。为什么愿意在他面前脱衣服呢。他分明不是什么令人目眩神迷的美男子。
我身为作家的一面对他产生了兴趣。
“你是怎么让人脱衣服的?”
石野并未惊讶,反而是鸟泽唯神色一变。她皱着眉嘟哝着“男生真是……”,甩过头走开了。
石野愉快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睛色素淡薄,看上去就像眼眶镶着镜头的机器人。
“你在什么情况下愿意脱衣服呢?”
危险的提问令我心生警惕。是一样的道理啊。石野轻声说着,把菜盛进盘子里。
除了炖菜和蒸菜之外的菜品都完成了。正巧,贤太郎与和泉这时也从阳台回来了。
“可以吃饭了?”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和泉的心情已经好转起来。他一边把银色的大碗塞进冰箱,一边向我问道。
“啊。你刚刚做的是什么?”
“甜品。”
这次他回答了。
“什么甜品?”
“保密。”
我向着洋洋得意的和泉耸了耸肩。有种骤雨结束后把伞收拢的心情。




我们围着餐桌,环坐在地毯上。
我在离厨房柜面最近的位置坐下。按顺时针方向,其他人依次是和泉、贤太郎、石野、花、鸟泽唯、宽子。
贤太郎不等集体碰杯,就把啤酒杯举到嘴边。在酒桌上却没法抽烟,他一副不称心的样子,打量着满桌的素菜。
“这晚饭好像喂鸡用的啊。”
“因为说了石野不吃肉嘛。”
“有那么一道荤菜也无所谓吧。你们俩去买点来啊。”
贤太郎不容分说地指使起我与和泉来。我们俩真心实意地觉得,初识时他处于被我们监禁的状态,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万幸。
鸟泽唯带来的伴手礼里有意大利腊肠和牛肉干。贤太郎单手握着啤酒杯,不大痛快地嚼着。鸟泽唯则认真地审视着他。她对着态度冷淡的贤太郎,问了他的年龄、工作、还有是不是长子,随后叹着气按住额头。
“要么就是和已婚没什么区别的男人,要么就是前男友的对头,要么就是小屁孩……”
谁是小屁孩啊。
“请容我再度道谢。丈夫和儿子都深受您家照顾,两家可谓渊源颇深……”
宽子维持着一丝不乱的跪坐姿势,向石野和花深深鞠躬。石野和花不明就里,脸上保持着微笑。
“在这分外精致、格调高雅的家中……”
“哪有?”
宽子这句赞誉之词实在让我忍不住皱眉头。宽子吓了一跳,顿时慌乱起来:
“怎、怎么了?这房间不是很好吗?”
“这种变态似的房间哪里好了?”
“炼、炼慈君……”
“我倒是挺喜欢的。不过要自己住的话可能会不大方便吧。”
“妆也会衬得更浓哦。平时倒是还显得挺素净的。”
鸟泽唯和花都予以褒奖。我不由撇撇嘴。女人都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石野给贤太郎倒着啤酒。贤太郎的坐姿渐渐松懈下来。
“这房间就是为了衬托女人的啊。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真的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同性恋来着。”
“墙上可是装饰着女人的裸体照片啊?”
“你不是对我说住宿费就用脱衣服代替来着。”
“啊,是有这么回事。你贸然误解了我的意思,差点就把我打了一顿。”
石野像是回想起有趣的往事般苦笑起来。我觉得贤太郎那不叫贸然误解,应该叫正确应对。
“贤太郎脱了吗?”
和泉直白地问道。贤太郎没有回答,而是立起一侧膝盖。
“最后还借用了那张床来着。原本打算客气一下睡地板的,最后根本没那个心情了。”
“你们在一张床上睡的吗?”
“那么大尺寸的床,就算两个男人一起睡也相互碰不着吧。”
“这床真不错啊。多少钱买的?”
“为什么不回答刚刚的问题!?”
装饰在四壁的照片中的模特们对着惊慌起来的和泉微笑着。连躺在床上的白峰也在其中。
脑子变得不对劲的人才能在这房间里轻松笑出来吗。
我动筷将食物送入口中。光与影营造的朦胧空间中,连咀嚼中的嘴角都变得妖媚,咽下酒的喉头都显得淫猥。
我极力、极力避免着看到宽子。花搂着鸟泽唯,不客气地抓住她的乳房。两具柔软的身体交缠在一起。
“干什么呀!”
“胸真大啊。槙原老师是不是很高兴?”
“槙原老师?你认识涉君吗?”
“我亲过他。”
“咦?”
席上混乱四起。我身边的宽子依然维持着一丝不乱的跪坐姿势,紧张地问道:
“那个,唐突发问抱歉,请问您两对是伪装结婚吗?”
我一口喷出了嘴里的黄瓜。面前又是挤在一起揉胸的女人,又是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连宽子也变得不对劲了。您两对是什么说法啊。
“别说傻话了。没有比这家伙更好女色的人了。”
贤太郎颇感意外地皱起了眉。被这个房间浸染的你可没资格露出意外的表情。
“对不起。因为墙上也有男性的裸体照片。您看,比如说那边的……”
“宽子,宽子,那个是我们的朋友。别用手指着。”
“啊,这样啊?”
不知所措的宽子十分可爱。我们对上了视线。
“石野先生是变态吗?”
问出这话的鸟泽唯无疑是槙原的女人。被质疑为变态的石野对以优雅的微笑:
“是不是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啊。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对不起。因为和泉君和辻村君都说你是变态。”
“我可没骗人。”
和泉眯起眼睛,小声嘟哝道。和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喝起了梅酒。
我也想喝点酒,不过还是忍住了。我喝酒之后有很大概率会丧失记忆。明早一醒来,发现自己的裸照挂在墙上的话,我无疑会洒下男儿泪。
虽然所有人都穿着衣服,现场却成了精神层面上的乱交派对。像是要统整这难以收拾的局面一般,石野微笑道:
“我是个摄影师。虽然这么说可能令人产生误会,不过我其实不分男女,对在座各位的裸体都有兴趣哦。”
不安的静默在围坐成一幅妖艳图景的众人之间弥漫开来。
石野闭上眼睛,轻笑起来:
“——看来好像已经产生误会了呢。”
“说什么误不误会,总之就是搭讪的情话吧。这么容易就能让女人脱衣服的话,我也去当个摄影师好了。”
贤太郎叼着香烟站起身来。他是要往阳台去。石野抬头看着他,不禁哑然失笑:
“你是做不到的。”
“为啥。”
“你自己也清楚吧。”
贤太郎无声地瞪着石野。
我向石野询问方法时,他是这么说的。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愿意在我面前脱衣服呢。
根本毫无头绪。感觉完全不可能。除非是烂醉如泥脑子变得不对劲了。
我也想抽支烟,便跟在贤太郎身后。经过石野背后时,我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
“津久居君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次来我家了吧。”
相谈甚欢的女人们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做出反应的,只有驻足的我,以及扬起脸的和泉。
“为什么?因为你不让他抽烟?”
“因为我心中花的优先级排在前面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贤太郎的身影消失在阳台中。石野喝着日本酒,静静垂下了眼睫。
他带着微笑的侧脸,和鸟泽唯的侧脸有几分相仿。
“我喜欢顺应他的任性,所以不在意烟油和气味。但是,娶妻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花不在意别人抽烟的。”
“不只是香烟的问题。他是个麻烦的人,所以不愿意靠近这样的地方。正因如此,他才始终孤身一人吧。”
女人们发出明亮的笑声。
被我和老爸爱着的宽子也好,被和泉和石野爱着的花也好,被槙原爱着的鸟泽唯也好,全都美丽得有如沐浴着蜜色光辉的月中仙女一般。
尽管并无恶意,感情却仍会如河水流逝般渐行远去。它们几经彷徨,最终抵达业已垂下幕布的剧场,再无前路可去。
“请你们不要成为那样的大人。抗拒向他人索取情感,如同无根漂萍般的人生是很艰辛的。你们要去选择更为轻松的生存方式。”
“……贤太郎那时候脱了吗?”
和泉带着深切的同情问道。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石野垂下眉梢笑了。
“没有。我们之间没法建立起信赖关系。他尽管惯于回应别人的信赖,却很难信赖别人。”
脱衣服就意味着信赖。这与恋情颇为相似。
相信着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不会侮辱自己,因而愿意不加遮掩地袒露真心。
而我正是将曾经建立起的这种连结舍弃了。槙原也是,和泉也是。
就像城市里司空见惯的物品遗失事件一般。

聚会的真相终于暴露了。
宽子端上刚刚出锅的炖菜和蒸菜,额头渗出汗来。
“不是为过世的和泉先生举办的追悼会吗?”
“不是联谊吗?”
鸟泽唯柳眉倒竖,抓住了和泉的后颈。和泉面色不改,对两人说:
“是一站全包式聚会。”
一站全包是啥啊。
“您原来是单身吗。明明如此有魅力,真是令人意外。”
“我之前白白浪费了四年时间……”
槙原似乎遭到了无情的唾弃。
石野笑眯眯地向贤太郎伸出一只手:
“说到联谊的话,津久居君知道秘诀哦。”
“也算不上是秘诀吧。”
“什么?告诉我。”
鸟泽唯探身问道。贤太郎挑起了眉。
“就是闭嘴别说话。只要保持沉默,别人就会自作主张想像你是个温柔的人啊,是个诚实的人啊什么的。像你这样的女人,最擅长往自己期望的方向胡思乱想了。”
听到贤太郎的大放厥词,鸟泽唯不由哑然。
“……虽然我很难赞同你的观点,不过你确实在联谊会上闭嘴为好。你的评价下滑倒无所谓,重要的是气氛会被你搅坏的。”
“别把我和你那个不会看气氛的男朋友混为一谈啊。”
“贤太郎明明喜欢女孩子,却对女孩子很没礼貌啊。”
和泉一边吃着蒸蛋羹一边说。贤太郎开口之前,石野先笑了起来:
“津久居君在女性身上只是寻求刺激罢了。”
“好,津久居贤太郎退场。”
鸟泽唯摆出没收手势,抱头苦恼起来。贤太郎心怀不满地闭上了嘴。
“我可是听说帅哥云集来着啊。再没别的男生要来了吗?”
“有哦。”
“什么样的人?”
“魅力中年人。”
“中年人啊……”
听到和泉和鸟泽唯的对话,我顿时脸色苍白。说起来叔叔确实说是要上门来着。
宽子悄悄看了一下手机,脸上露出微笑:
“说是马上就到了。吾朗先生也是单身,见到唯小姐说不定会高兴的。”
“人妻别在那里胡说些场面话糊弄人啊。”
“那个……”
“啊,抱歉。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不是挺好的嘛,唯。你就从贤太郎和那个大叔之间挑一个交往好了。”
花倚在石野的肩头,精神十足地挥挥手。鸟泽唯青筋暴起,一口喝干杯中的烧酒兑苏打水。
“能不能不要像拿剩菜拼个三明治似的乱塞些男朋友给我啊!”
“我才不是剩下的呢。”
“我也不是剩下的啊!”
“连槙原都看不上的女人……”
“是我甩的他!”
鸟泽唯揪紧了贤太郎的领子。贤太郎皱着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挑了挑眉梢。
“什么啊,你还挺漂亮的嘛。”
“咦……”
“当女人的话无可挑剔啊。只要不结婚就行。”
“我说,求你了。闭嘴好吗。切换到联谊模式去。给我留下点幻想吧。”
我看了看钟,焦虑不安地站起身来。叔叔马上就要到了。
写到一半的稿子并没带过来。与其在这里与叔叔打照面,是否还是回去更合适呢。搞不好会奇迹般地在明早之前完稿……
“炼慈,你要去哪?”
“我想着要不还是回去赶稿吧……”
“可是,照你平时的经验看来,交涉一番的话……”
“别说了!”
望着怒吼的我,和泉笑了起来。看到他这样一如往常的反应,我莫名放松了几分。
和泉勾了勾手指招呼我过去。我向他俯下身。他抓住我的胳膊,在我耳边小声说:
“吾朗先生要是来了,你就去旁边的房间里躲着。我来把他灌醉。”
好主意啊。叔叔喝酒坚持不了太久。接二连三地喝下去的话,他就会连澡都不洗直接睡倒了。
和泉一脸恶作剧的表情,闭上一只眼睛:
“交给我吧。”
仿佛算准时机似的,门铃响了起来。宽子的电话也响了。
“您好,是吾朗先生吗?我是宽子……”
和泉拉着我的手,匆匆跑进旁边的房间。这里的灯光是正常的颜色。六叠大小的空间被书架和衣柜填满。地板上许多男鞋和女鞋挤在一起。
和泉推开衣帽架,把我带到房间的衣柜前。我挪开两只高尔夫球袋,腾出一块地方钻了进去。
“待在这儿。”
“好的。”
我们像刑侦剧里的搭档一样交换了眼神。
衣柜里成排悬挂着从洗衣店拿回来的衣服。我收紧身体,挤在那些衣服之间坐好。漆黑之中,大门打开的声音远远传来。
“打扰了。晚上好。”
是叔叔的声音。他因长久抽烟而声音沙哑,那种很有特点的低沉音色很容易辨认。
他的声音即使只是普通地说话也听起来像威吓一样。我满心紧张,竖起耳朵听着叔叔与石野和宽子他们相互打招呼。
“炼慈呢?”
叔叔问道。和泉则回答:
“出去买东西了。他让我们先喝着。”
“哼,光着脚啊……”
倒是把鞋子藏起来啊,和泉!
我顿时面如土色,在心中发出尖叫。房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吾朗先生,那边是……”
可怖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我愈发胆战心惊。随着一声粗暴的噪音,衣柜的侧拉门猛地滑开了。
叔叔站在耀眼的逆光中。
他的眉头深锁。
“哟,炼慈。”
“…………”
叔叔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笑容。那份令黑道都相形见绌的恐怖让我浑身发抖。
“晚上好……”
我只能呆滞地打出一声招呼。叔叔什么都没说,反手抓住了衣柜拉门。
“想在这儿聊吗?”
“……啥?”
“你是想在这儿聊所以等在这儿吧。”
“不,不是……”
“行啊,我就听你说说吧。”
我的申辩全被当做耳旁风。衣柜门就这样啪一声关上了。

“欢迎回来,炼慈。”
30分钟后,我被放了出来。虽然不能透露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我拿到了截稿延期。我自认为是相当奋斗了一番。
和泉慰劳着疲惫不堪的我:
“太好了。你平时的经验没出……”
“让你别说了吧!”
我捂紧和泉的嘴。叔叔诧异地侧眼看着我们。鸟泽唯看着叔叔,噙住眼中泪水:
“哪里是魅力中年人呀……这不是混道上的吗……”
“我是工薪人员啊,小姐。”
叔叔驾轻就熟地解开误会。他找寻着空座,最后在贤太郎身边坐下来。两人膝盖相碰,彼此打了个走过场的招呼,随后便像两个刀鞘相撞的流浪武士一般以视线交锋:
“真是个眼神凶恶的小子。是不是把亲切两个字都忘在老妈的肚子里了啊?”
“照照镜子再说别人吧,大叔。”
我和和泉迅速地换了个位置,远离叔叔和贤太郎之间的流氓争端。
叔叔看着墙上的挂画,露出带有好色之意的笑容:
“这还挺赏心悦目嘛。”
“那个是我。”
“咦。”
指着挂画的花令叔叔陷入慌乱。宽子像是补充说明似的,将手伸向石野介绍:
“这家的夫妻二位分别是摄影师与模特哦。”
某种意义上也没错。
“那还真是了不起。多谢平时对炼慈的照顾。”
叔叔一改之前的盘腿姿势,端正地跪坐鞠躬问候。我既难为情,又感到有些困惑。
我总觉得,叔叔其实不大喜欢为了我而向人弯腰低头。
“吾朗先生,炼慈是我叫来的。”
和泉一边给叔叔倒啤酒一边说。
“请你不要生炼慈的气。”
真希望你早30分钟说这话啊。
叔叔神色缓和下来,笑着乱揉起了和泉的头:
“这样啊。小子,喝牛奶了吗?”
“喝了。”
“也记得吃点小鱼干啊。”
“吃了。”
“可倒是没怎么长个啊。”
“可能是遗传基因不好吧。”
和泉若无其事地投下了炸弹般的嘲弄。叔叔果然浑身僵硬起来,和泉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要看诚二的照片吗?”
叔叔含糊地答应着,于是和泉把照片拿了过来。我总觉得擅自把别人的照片拿给人看不大妥当。还是说,我只是在恐惧着对话转向我讨厌的内容呢。
“啊,对了。是这副模样来着……”
叔叔干涩的声音缓缓沉入光与影的深渊中。我留意到贤太郎站起身来。这次我跟在他后面去了阳台。
走出颓废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城市的夜空。贤太郎注意到我的动静,向我回过头来。
“给我一根啊。”
贤太郎没做那些大人应做的说教,直接把烟递给了我。高楼间的风很大,火总是点不着。贤太郎伸出手,笼住小小的火苗。
“石野结婚你会觉得寂寞吗?”
我的提问极为唐突。贤太郎一时间不知所措,露出他常有的不悦神色。
“真是孩子气的想法啊。”
这个想法并非源于孩子。我想要深入理解石野说的那些话,但终究没能彻底领会。
“你也多来几次幽灵栋啊。”
“那你给我出汽油钱啊。”
贤太郎呆然回答,继而吐出一口烟。一阵哐啷啷的声音响起,阳台门打开了,和泉从背后探出脸来。
“萤族人。”
“这词可够老的。”
贤太郎苦笑道。和泉递给他一罐啤酒。和泉看来也想要安慰他,但贤太郎直到最后都没察觉到。他把烟头塞进空罐里,就这样回了房间。
阳台上只剩下我和和泉两人。
一时间,我们沉默着。和泉有如望着花的照片一般,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夜景。
总觉得只要一离开视线,他就会当场消失似的。
“我并不会跳下去的。”
和泉的话令我陡然一惊。我佯作平静,将烟灰抖进空罐里。
“之前说的那些也不是真心话。”
拉炮声远远地传来。我吐出一口烟,侧眼看着和泉。
“真的?”
“可能稍微有一点真心吧。”
“也是,我也一样啊。”
“今天的聚会感觉好奇怪。这是个什么聚会呢。”
“是你把人叫过来的吧。你自己取个名字啊。”
“用梦游仙境的那个就不错。什么也不是的聚会。不是任何人的生日的聚会。”
和泉轻笑起来。
“等我们长大成人后,也还能聚起来就好了。即使不是在什么特别的日子里。”
今天谢谢你。和泉对我说。暮色之中,仿佛有什么正在永不停歇地缓缓流逝。
我们无法像翻过日历那样舍弃悲伤,也无法忘记曾经深爱之人。
我把变短的香烟扔进空罐。我第一次吸烟时,那支烟是从叔叔那里拿的。
因为憧憬着他所以偷了来。
“吾朗先生是怎么对你发火的?”
和泉取笑着我。我闻言苦笑起来,伸手蹭了蹭鼻子。指尖上传来香烟的气味。
“他说,‘既然你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
这是为什么呢。
叔叔当时的声音中并无痛苦,我的声音中却夹杂了几分苦涩。
“‘那就给我好好干啊。’”
和泉踮起脚来,向我伸出双手,一言不发地抱紧了我。他个头很小,这样的姿势令我的身体几乎动弹不得。我难为情地笑着,再也忍不住地皱紧了眉。
和泉也是同样的表情。
无法实现的梦,无法传达的声音,得不到回应的感情。
无法脱下那层衣服,就此在深夜中擦肩而过。
若是宽子喜欢我,我仍会感到欣喜,但恐怕再无法像过去那样与她坠入恋情了吧。
就算这房间没有禁烟,贤太郎也无法像过去一样毫不拘谨地登门造访了。
即使仍爱着槙原,鸟泽唯也不再留在他身边。
尽管那是仍和以往一样扶持帮助着我的人,我也再无法像过去那样对他怀抱纯真的憧憬。
“是瑞士卷哦,炼慈。”
和泉低声念着像是咒语般的词汇。
“我先前做的那个。是要做瑞士卷蛋糕,就是老师以前买给我们当礼物那种的。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就先从打发生奶油做起。”
我耸耸肩笑了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你傻啊。我也不知道面糊该怎么做啊。”
“呵呵……”
“为什么忽然做起瑞士卷来了啊。”
“感觉必须庆祝一下。”
“是吗……是啊。”
我朝和泉的肩上拍了一把,冲他点了点头:
“好吧。我来想想办法就是了。”






*1. さやか不知道有没有官方汉字,在正式版本(如有)公布之前因为哥哥是清史郎那妹妹就清花吧(?)
*2. 萤族人(蛍族):因为公寓之类的场所室内不许抽烟所以去阳台上抽烟的人(萤是指香烟明灭像萤火虫一样)
*3. 槙原老师给炼慈和小咲买瑞士卷蛋糕是在April 8th 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