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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约]原点倒计时

※因缘,总之我又开局一张嘴大规模造谣了
※简单写写,嫌麻烦的地方就跳过或者略写了,如果看不懂说明我没写清楚(但是不打算改毕竟这原本只是一个草稿(……)看不懂又很在意的话就来找我单独聊吧(?)


[魔约]原点倒计时


凯因多年来有个秘密,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有一位守护精灵。
守护精灵第一次出现在他六岁的时候。前几日凯因在外头玩,出着汗吹了冷风着了凉,隔天就发起烧来。小孩子发烧,热度总高得可怕。母亲煮了药让他灌下,又削了苹果喂给他吃。凯因勉强咽下味道淡薄的苹果,昏昏沉沉地睡了。
夜半三更,他莫名忽然醒来。窗帘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月光照进房间里。他看到床边站了个人,正俯身望着他。见他睁开双眼,那人受惊似的,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凯因张开因干燥而粘连在一起的嘴唇,想要喊大人过来。但他立刻停住了——月光之下,他看到那人有一双异色的眼睛。除了他自己之外,他生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
对方见他没有动静,片刻后重新走上前来。
“喂,别死。”他说。
“不会啦。”凯因老大不服气,“只是感冒发烧而已,我也喝过药了,睡一觉退了烧就没事了……”
对方盯着他看了看,伸出一只手放在凯因的额上。冰冰凉凉的手贴在滚烫的额头上很舒服。
“快睡。”他说。
“你是来看望我的吗?”凯因大胆地问,“你是我的守护骑士吗?”
他这样猜测,是因为他看到对方腰间的佩剑。它与他见过的骑士们的佩剑很像,又比那些更为气派威严。这一定是一把了不起的剑。
白衣的不速之客似有不悦,目光移向一边。
“……我不是骑士。”他说。
“那你是谁?”
“魔法使。”
凯因笑了,魔法使是故事里才有的呀!但对方非要这样说,他也不打算争辩。
“陪我说说话吧。”凯因直起身,从床头拿起已经放凉了的温水润润嗓子,“躺了一天了,好无聊。”
对方似乎不大愿意奉陪,只是再度催促:“快睡。”
“讲着讲着就睡着了。”凯因钻进被窝裹好自己,只露出一张脸来,“你是怎么进来的?从窗子吗?可是窗子是关着的呀。”
“那种连结界都没有的窗子,哪里挡得住魔法使。”
“好吧,好吧。”凯因不计较他的故弄玄虚,“你之前也在看着我吗?在我生病之前?”
“嗯。”
“所以你已经认识我很久啦。”
“嗯。”
“那你之前怎么不来和我打招呼?”
“嗯。”
“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嘛。”凯因发出不满的抗议,“真没意思。哎,病快点好就好了。这样整天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对方却忽然表现出一丝兴趣:“好了之后,要做什么?”
“嗯?”凯因只是随口一说,忽然被他问起,这才仔细想了一想,“要痛痛快快地玩一通。要去河上打爬犁,打雪仗,堆雪人。我要堆个到房檐那么高的大雪人。还要练剑,把这几天的份都补上。明年春天我就能正式去训练营了……”
“你想做骑士吗?”
“对啊,我要成为像罗兰那样了不起的骑士!我每天都在锻炼呢。训练营的教官也说了,我是他见过的最有潜力的孩子……”
“是吗。”
门口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凯因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门被推开,母亲提着一盏灯进来了。撞上凯因的目光,她颇有些意外。“醒了?”她小声问。
“嗯……”
许是察觉到房间亮得异样,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窗子方向,随即皱起了眉。
“窗帘怎么打开了。小心风从窗缝吹进来。”
“哦,我想看看月亮……”
凯因随口扯了个谎搪塞过去。好在母亲没有深究,只是走过去把窗帘重新拉紧,又把手覆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烧退了。”她说,“明天就好了。快睡吧。”
凯因点点头,目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房门背后,又在黑暗中仔细环视整个房间。除了他之外,房间里空无一人。

第二天他果真痊愈如初,重新活蹦乱跳起来。母亲还不许他去外头玩,但可以在院子里练剑。凯因练罢二百次挥击,回头看到昨晚的人正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
“啊,是守护骑士!”凯因兴冲冲地招呼他,“呃,应该是守护魔法使?”
对方有些不快地蹙起眉头,“叫欧文就行了。”
“欧文。你又来看我啦。我已经好了!昨天夜里是你帮我退的烧吗?”
“小事一桩。”
“好厉害啊!能忽然出现忽然消失,还能帮人退烧,就好像真的魔法使一样!”
“我就是真的魔法使。”欧文四下打量一番,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看着。”
石头躺在他手心里,忽然缓缓浮起来。凯因瞪大了眼睛,凑过去伸手在石头四周划来划去,试图找到隐藏的支架或者透明丝线,当然一无所获。
“这下信了吗?”欧文淡淡地问。
凯因使劲点头,双眼闪闪发光:“能任意变小变大吗?”
石头忽然缩小,变得仅有一颗樱桃那么大,又忽然膨胀起来,足有西瓜大小。
“……好重。”欧文抱怨了一句,把石头变回原来的尺寸。
“能变成别的东西吗?”
石头颤动起来,忽然变成一只黄羽毛的小鸟,立在欧文的手心里悠哉地理毛。
“能让它说话吗?”
“……喂,我为什么要被你指挥着做这做那啊。而且尽是些愚蠢的命令。”
“不是命令,也不愚蠢。很厉害啊!”
“把魔法用在这种事上就是愚蠢。”
“那用在什么上不愚蠢?”
“杀人。掠夺。胁迫。把危险的东西消灭。让自己变得更强。”
“哇,全是些耸人听闻的话。”凯因吐了吐舌头,随后又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的是,魔法和剑一样,对吗?用的方式不对就会很危险,但同样的力量也可以保护人。”
“我可没说……”
窗子忽然打开了。母亲从窗口探出头来。
“凯因,在外面太久了,先回屋暖暖。”她向四周看看,“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吗?”
“没有。”凯因下意识又说谎了,“我在背口诀……我这就回去。”
他回头看了看欧文刚刚站立的地方。黄羽毛的小鸟独自蜷缩在地上,眨眼间又变回一块石头。

再次见到欧文已经是半个月后。病愈后凯因第一次同朋友们相约在河边玩,由于期待已久而到了个大早。等待他人的时间里,他闲得无聊,蹲在河面上看冰下若隐若现的白色气泡。上午的日光在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从他身后探了过来。
凯因回过头。欧文背着太阳站在那里,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团没有面目的暗影。
“我没有把你的事告诉别人。”凯因站起身抢着说,“你好像不喜欢被别人发现吧?”
“被人缠上很麻烦。”欧文拐弯抹角地答道,算是承认了他的说法。
“因为你很内向?比较怕人?”
“我怕人?”欧文冷笑起来,“是人们怕我。”
“都一样嘛。总之就是你不擅长和别人相处,对吗?”
“小骑士。”欧文伸出食指,硬邦邦地在凯因额头上戳了一下,“别用你那天真的小脑瓜胡乱揣测我。”
手指落下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冰霜的气息。凯因用手掌揉揉额头,仰起头来看着欧文:“刚刚那个称呼,能不能再叫一次?”
欧文一愣。“什么?”
“就是你刚刚叫我的叫法。”
欧文思索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弯起眼睛向他笑了笑,吐出的话语却故意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凯因。”
凯因撇撇嘴。
“算了。反正总有一天我要做真正的骑士。——我刚刚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把我的朋友们介绍给你?他们都很善良,也不会嘲笑你。你可以放心和他们做朋友。”
“最好不要。如果你不想你那些朋友被吓哭的话。”
“你不要故意对他们使坏啊……”
欧文的视线忽然朝旁边移去。凯因随着回过头,看见自己的玩伴之一正在远远地走过来。
“等一下!”他知道欧文又要消失了,于是赶紧转回头来叫住他,“至少你不怕我,是吧?一个人觉得寂寞的时候,就来找我吧。我会陪你玩的。”
欧文皱了皱眉,终归没说什么,只是沉着脸匆匆背转过身去。也许因为有其他人看着,这次他没用魔法。纤长的身影脚步异常迅速,很快在冰面上走远了。
玩伴不久后便来到凯因身边,有些惊奇地与他一同眺望着远处已成为小小一团的背影。
“刚刚和你说话的是谁呀?”他问。
“一个朋友!”凯因笑着回答。

来年春天,凯因如愿进入训练营。入营前他就已经在修习基础,这下训练更是格外勤奋,一年之内他便升入中级班,与那些比他高出一头的少年一同接受教导。他们待他友善,叫他“小不点凯因”,带他一起玩闹,给他指点剑术的不足。再过两年,这些人里没有能在对战演练中胜过他的了。
于是开始有人说,莫非我们这儿又要出一位罗兰那样了不起的骑士?
凯因自然也听到这些传言。他心里有些喜悦,又郑重向自己告诫。骑士当沉稳谦逊,不可败于浮躁之心。何况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个刚刚破格升入高级班的学生,别说成为受人传颂的英雄,就连成为真正的骑士也还差得很远。高级班里大多是年龄有他两倍的健壮青年,仅靠技巧难以弥补体格的鸿沟。有朝一日,他的个头也会成长起来,成为那些健壮青年中的一员。但他不能只是空等着。无论是体能还是技术,都想要快点磨炼。时间不等人,若是目标高远,唯有抓紧向前。
他在月光下练剑。白天里,欧文有时候会坐在街对面或者倚在树冠间远远地看他,但从来不会现身。唯有在夜晚,在月光的照耀下,他才会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草坪的一侧,看着凯因练完一套动作。
“刚刚那个不对。”他说。
“哪个?这个?”凯因试着重新比划了一下最后一个动作。
“嗯。声音不对。”
欧文的指导总是这样难以直接理解。凯因自己揣摩了一番,试着更正发力的位置。挥剑的动作果然比先前更舒展了。他脑子里复诵着要领,认认真真将动作重做了一次,之后转头看向欧文。
“对了。”
欧文点点头,在草地上坐下来。凯因重新站正,从头又练一次。剑势行云流水,剑光寒意森森。欧文抱膝团坐,聚精会神地看着。

十三岁那年,凯因已经熟稔战斗的方法。上千次的对战演练中,他的技术与经验迅猛地成长起来。一同成长的还有他的身体。他开始长个子了,小树拔节一样蹭蹭蹿高。面容悄悄远离孩童的样貌,越发线条硬朗。手臂上也渐渐有了些结实的肌肉。轻型剑换成了和成人一样的标准剑。夜间躺在床上,耳畔仿佛能听到骨骼伸展的声音。他能感到,力量正在一点点地在自己身体里积蓄起来。
一日下午,轮到他与副班长对战。副班长是班里水平数一数二的人物,不仅体格壮硕,而且头脑敏捷,反应极快,长久以来保持着连胜的纪录。凯因之前也与他对战过数次,每每被他的强劲压下。
凯因抽剑出鞘,深呼吸一次,摆好备战姿势。哨声响起,两柄剑迅速地撞在一起,又干净利落地各自分开。后退,防御,侧身出击。剑尖虚晃一圈,迅即改变路线,闪电般连续刺向三处要害,却都落在对方预料之内,被密不透风地防住。对方片刻不停地握剑直逼过来,气势有如黑云压城。凯因举剑格挡,勉力抵住一击。相撞的剑发出一声巨响,从剑刃一直震到胳膊。
凯因撤剑回防,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对手。升入高级班至今,他仍不曾在任何一场对战中胜过。但今天,他状态出奇地好。世界的流速仿佛变慢了,将对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刻在他眼中。比如现在,他清楚地看得到对方眼珠在转动,手臂在蓄力,预备发起一串连击。向后!然后向左!再左!低头!他接连躲开了疾风般的攻势,向后连跳两步拉开距离。
观战的人群中隐约传来赞叹声。凯因听得到它们,又将它们从意识中屏蔽出去。他采取防御姿势,同时脑子飞转起来。论力量,论耐久,他都远处于劣势,只能靠制造空隙出奇制胜。对方擅长战术判断,寻常策略难以奏效。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他再度向前迎上对手。剑锋忽左忽右,纷乱如落花飞雪。对方阵脚分毫不乱,一一予以化解。格挡闪避之间,凯因向侧面一转,迫使对方跟着转过身来。借此先机之利,他再次疾速出击,又是同样的一轮攻防。如此反复数次,尽管仍未分出高下,对面却似已落入凯因的步调中,随着他团团转个不停——原本如此。忽然间,他拨开攻势横出一剑,猝不及防地截断了正要移动的凯因的去路。凯因无从前进,又来不及改换方向撤向另一侧,被迫停在对方的正对面。
等的就是这个!
凯因猛地沉下身躯,一个箭步上前。对方已然出手的剑迟来一拍,贴着他的头顶擦过去,就此落了空。凯因双手握剑,尽全力将剑挥出。
仿佛有一瞬间,时间静止了。但那也只是片刻即逝的错觉。剑刃劈中胸口,击在护甲上发出巨响。副班长向后趔趄两步,终于失去平衡轰然倒地。哨声响起,胜负已决。
四周鸦雀无声。观战的人像是为结果而惊愕,又像是尴尬得不知如何反应。那可是常胜的副班长!两年以来,他第一次失掉了胜者的头衔,而他的对手年纪比他小一半。
副班长爬起来,不顾一身尘土,大步走来用力拍拍凯因的背。
“凯因小子,干得不错!”他大笑道。
仿佛以此为信号似的,人群欢呼起来。一片嘈杂中,有人率先喊了凯因的名字,渐渐变成浪涛般的齐声高呼。凯因大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欧文,白天你看到了吗?”
凯因练完一套动作,放下剑来转头看向欧文。他很少与欧文谈起白天的事——白天是属于其他人的白天,夜晚是属于欧文的夜晚。白昼与黑夜贴合而不交融,仿佛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但他今天心里堆积了很多念头,忍不住想要聊一聊。
许久之后,他听见欧文的回答,不算热心,但清晰明了:“……看到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欧文显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得到他的回应,凯因稍稍安了心,继续说下去:
“今天我制胜的那一招,要速度够快,也要力量够猛。放在一个月前,即使想到对策我也实现不了的。但今天我做到了。不是偶然。胜负且不论,只说那一串招式的话,再来多少次我都同样能做到。而且,这绝不是终点,我的身体还会变得更灵活、更有力……我觉得我真的能成为骑士。不是那种小孩子空口说大话。我是真的觉得我能行。”
“当然了。”欧文似乎不甚有兴趣,“你怎么会不是骑士?”
凯因一愣,继而有些腼腆地轻轻笑了。他又说:“欧文,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欧文没回答,但一双眼睛转了过来,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能同我对战一次吗?”凯因鼓足勇气提出请求,“用你的剑,对我的剑。我知道我现在赢不了你。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还有哪些不足——对手越强,收获就越大。”
欧文似有迷惘地看着他,接着摇了摇头。凯因有些失望,不过并不十分意外。
“因为我还太弱了,不够格与你对战吗?”他带着点不甘心问道。
欧文又摇了摇头:“……我不会用剑。”
凯因不信。“可是你指点我练剑,每次都一眼看出哪里有问题。只有懂剑术的人才能有这种眼力。”
“我不懂。我只是知道哪里不一样。”
凯因不能确切明白他话中意思。他只能听出,欧文不会与他对战,也不愿意纠缠于这个问题。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以后还可以继续指点我吗?”
“……可以。”欧文说,“到没什么能继续告诉你的为止。”
“那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长一点!”凯因快活地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又改了口,“不,还是更短一点好。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喜欢在你面前练剑,期待接受你的指教。可我也想早点成长起来,变得比你更厉害。不过欧文,就算我真的比你更厉害了,你也还会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练剑,是吗?”
欧文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月光像一条河,在他们之间无声蜿蜒流淌。欧文的面庞仿佛浸在河水里,白茫茫的看不真切。
“你不说话,我可就当做是啦!”
凯因隔着河,远远地向对面笑了笑,站正身子开始下一轮练习。

十六岁时,凯因果真受召进入骑士团。在新人报到的办事处里,他领到三套崭新制服,一枚骑士团徽章,一柄新的佩剑。日常巡逻的时候,街上的孩子满心好奇地盯着他的制服,追在后面叫他骑士大人。这称呼听着真不坏!他按捺着忍不住要浮起的嘴角,第几十次低头望望胸口的徽章。太阳的金光在上面跳跃,令它闪闪发亮,就像他的梦想与未来闪闪发亮。
同样令他喜悦的是,欧文也来到了都城。离开故乡前,他遍寻不到欧文的身影,故而始终心怀忐忑,疑心两人要就此分别。没想到,等他在新宿舍放好行李换好制服,正要去向团长报到的时候,一出门便看到欧文立在院子里,一身白衣被夕阳染成金红色。
凯因心头一轻,脸上忍不住漾起笑容。他小跑几步上前,伸开手在对方面前慢慢转了一圈,把新制服展示给他看。“怎样?”
欧文上下打量了他一回,不自在地别开脸去。“不是挺合适的吗。”
“是吧?”凯因笑笑,“欧文,你过会儿要是没事的话……”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凯因•奈特雷?”
凯因回过头,见到一名黑发青年向他走来,身着与他同样的制服。这想必就是他的新队友之一了。
“是我。怎么啦?”凯因迎上前几步。
“晚上七点钟,太阳与玫瑰酒馆,记得来啊!你能喝酒吧?”
“能倒是能,怎么回事,晚上有聚餐?我来得这么巧?”
黑发青年笑了。“你说巧不巧,新人欢迎会!派我来通知你。我还得赶紧回去列队,先走了。回见!”他快步走出院子,忽然又回过头来,“记得准备几个笑话!”
“那还不容易!”凯因也笑起来,目送青年走远。他转回头来,欧文果然已经不见了。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对方大概还在这里——也许是某种气息,或者毫无依据的直觉。
“下个月六号来找我!”他对着空无一人之处说,“一定记得来!白天来!”
说罢,他重新正了正衣领,匆匆向着团长的办公室跑去。

骑士团里一切都是新鲜的。训练更严苛也更规整,团员俱是一等一的实力,连流传的笑话都与他在家乡听惯的不同。凯因入团大半个月,倒也自在地融入其中。度过了最初的适应期后,他在平日的训练中隐隐显出拔尖的势头来。团长也有意栽培他,指派他担任他所属那个巡逻小队的副队长。除了外勤和训练外还要处理笔头公务,每天忙碌得紧。
紧锣密鼓之间,总算又逢十天一次的休息日。凯因晨练回来,一时并无急事,于是难得偷闲睡个回笼觉。窗帘没有拉上,阳光渐渐升高到窗口上方,晒在他的眼皮上把他唤起来。凯因揉揉眼睛侧翻过身,忽然看到欧文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他想起自己好久没见过欧文了。
“欧文?你来找我吗?”他躺在床上问。
“不是你叫我来的?”欧文斜睨着他,老大不愉快,“你该不会忘了?”
原本真的忘了,让他这样一说反倒想起来。凯因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忙不迭地开始换衣服。
“对了对了。今天我休息,我们去街上逛逛吧。——我昨天发薪水。”
“啊?”
欧文挑起眉头,仿佛搞不清楚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凯因一边打领带,一边笑着解释:
“这是我成为骑士后的第一份薪水啊!想买点东西送给你作谢礼。你喜欢什么?”
欧文脸上的困惑渐渐消失了,转为一种胸有成竹的狡黠。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走吧。”他轻快地说。

凯因不无惊讶地发现,欧文竟比自己还熟悉这座城市。他熟门熟路地带着凯因走进市场旁侧的一条小巷,转了两个弯,在一家店铺门口停下脚步。
“蛋糕店?”凯因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到店内陈设,“你要吃蛋糕吗?”
“嗯。我要把菜单上所有的蛋糕吃一遍。”
哪有那么胡来的!凯因笑着,和欧文一起进了店。店内客人不少,好在还有空位。两人靠窗坐下,侍者走过来,凯因目瞪口呆地看着欧文真的对着菜单从头到尾点了一遍。
欧文把菜单交还侍者,悠然转向凯因:“请不起?”
“倒不至于……但有件事想问。”
“说。”
“这些你都能吃完?”
“小菜一碟。”
“是吗。”凯因苦笑起来,“那真了不起。”
“怎样?没想到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后悔了吗?”
“哪有的事。”凯因摇摇头,“本来这次就是为了感谢你的。你高兴就好。”
欧文脸色忽然沉下来。凯因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好在第一块蛋糕不久就送上来了。欧文心情转好,抓起叉子大快朵颐起来。凯因对甜食无甚兴趣,倒一杯茶边啜边看欧文享用蛋糕的样子。真如他宣称的那样,所有蛋糕一送上来即如风卷残云般被扫荡干净。欧文兴致盎然地品味着一块又一块蛋糕,露出以往从未见过的放松表情。在凯因的印象中,欧文是冷冽的,与冰或者月光相仿,此时冰却仿佛融化了,变成一团柔和的奶油,懒洋洋地摊在上午的阳光下。
他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欧文忽然抬起头来:“看什么?”
“总觉得你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凯因老实回答,“好像更任性,也更容易接近。”
欧文轻哼一声,并不做评价。
“这样一想,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你。”凯因接着说,“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时是怎么度过的?和你认识十年了,我竟然都不知道这些。”
欧文停下叉子,微微皱了皱眉。
“没有必要。”他简短地说。
“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是我想知道。”凯因坚持道,“无论是我所熟悉的你,还是我没见过的你,我都想了解得更多。可以告诉我吗?就当是我请你吃蛋糕的答谢。”
“你刚刚不是说,这些蛋糕是对我的答谢?”
“别那么在意细节嘛。”
欧文迎着凯因的目光,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许久后,他低下头,再度将叉子伸向蛋糕。
“没有必要。”他又说了一次。他没有再抬起头来。

在骑士团度过两年,凯因增长许多阅历。他曾作为王子的贴身护卫,与他同行参加邻国举办的联合会议,也曾带领一支分队,深入严寒地带执行任务。在骑士团竞技赛中,他连续两年中拔得头筹。连不擅长的文书工作也熟稔了不少。入秋时节,他代替因故离职的前任,成为新的骑士团长。就职仪式在王宫举行,久病的国王特地出席,亲自授予他一柄剑,用以表彰他的功勋与贡献。仪式结束便是晚宴,大厅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而他是所有人瞩目的中心。
宴散后,凯因留下来做当日的夜间巡逻,迟一步离开王宫。想到自己的新职位,他仍觉得如梦似幻。他强健,机敏,骁勇善战,是这个国家史上最年轻的骑士团长,受到同袍爱戴,兼获王室的嘉奖。何等意气风发!何况他才十八岁,前方还有无限延伸的未来。幼时朦胧的梦已变成清晰的蓝图,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心怀着激动,走下王城高高的阶梯。月光在上面流泻,将它映得发白发亮。当他走下最后一级时,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前方。
“欧文!”他又惊又喜,快步走向对方,“你已经知道了吗?我现在做了骑士团长了。”
欧文轻轻地一点头。凯因欣慰地笑笑,又觉得对方的样子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他将欧文上下打量几番,这才察觉原因。欧文总是配在腰间的那把剑不见了。这么多年里,他从未见过对方将它取下。
“你没带剑吗?”他诧异地问。
“已经不需要了。”欧文淡淡地答。
一丝疑惑在凯因脑海中闪过。但那很快便褪去了。挥之不去的兴奋在他脑子里盘旋,让他一时顾不得别的事。
“幸好你来了。我也正有话想要对你说。——欧文,谢谢你。”他望着对方的双眼,诚恳地说,“这些年来,你帮了我很多。是你说我一定能成为骑士。也是你每夜指点我练剑。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很大一部分是多亏了你。”
欧文神色漠然:“那是你自己本来也做得到的。”
“就算是这样吧。可是和你一起练剑的那些夜晚,我过得非常快乐。这一生里,我恐怕也很难再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凯因回想起往事,神色不觉柔和起来,“不仅如此。我知道,你还救过我好几次。小时候有一回,我去救掉进河里的朋友。当时我没力气游上岸来,两个人就要一起沉下去,可去找大人求救的朋友回来的时候,发现我们都在岸边躺着。我知道那是你帮了我。还有一回,我掉进蛇窠里……”
“那些无关紧要。”欧文打断了他的话,唐突地问,“凯因,你喝酒了吗?”
“只喝了两杯祝酒,不碍事的。怎么了?”
“那就好。”
欧文一点头,凯因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他重新睁眼时,四周景色已然一变。凯因惊诧地四下张望,很快判断出了此处的位置。他们现在是在都城北侧的平原上。这里处于远郊,除商旅行客外少有人经过。
欧文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金色的那一只。手掌渐渐下滑,指尖停在眼下。金色的眼睛里燃起了火,紧紧地盯着凯因。
“拿起你的剑,打败我,把这只眼睛夺回去。这样一来,我就能彻底忘记你。”
“你说什么呢。”凯因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本能地回答,“我怎么能乱动你的眼睛?”
“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凯因只觉脑海中乱作一团。欧文在说什么?他要凯因拿走他的眼睛。他是不喜欢自己的眼睛吗?尽管凯因没有过那种经历,但听闻有些风俗保守的地方,异色双眼的人会被当做异类。然而,不知可否算作幸运,凯因的眼睛与他恰好凑成两对。
“欧文,没事的,你先别急。”他竭力试着安抚对方,“你不喜欢自己的眼睛是吗?对不起,我从来没注意到……如果你有交换眼睛的魔法,就尽管把我的眼睛拿去吧。我愿意同你交换——”
“不是那么回事!不是你自己夺回去就没有意义。我……”
欧文的声音颤抖着。凯因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失去方寸,像是愤怒,又像是走投无路。他踏出一步,想要走近些去安慰对方。这时,一阵寒意忽然穿过他的身体。长年培养出的战斗直觉令他迅速向一旁闪身。下一秒,一道不可见的利刃堪堪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又接着切断一缕头发。
凯因震惊地看着那一缕发丝在月光中悠悠飘落。欧文业已恢复镇定的声音在原野间响起:
“听好了。接下来你要用尽全力打倒我,我也会毫不留情地反击。你要战胜我,从我这里把你的眼睛夺回去。要不然,我就把你杀掉。无论如何,事情一定要在今天结束。我受不了再等下去了。”
凯因咬紧牙关,缓缓抽出剑来。握鞘的手压在代表王室的百合花纹样上,传来凹凸的触感。忽然间,他想起欧文的佩剑鞘上也有这样的花纹。难怪他总觉得这把剑似曾相识。仔细想来,两柄剑难道不是同样的尺寸,同样的颜色?
“欧文,你的那把剑究竟是……”
他没有听到回答。欧文嘴唇微动,眨眼间便后退开一大段距离。几束冰凌在空气中凝结成形,随即向他笔直疾冲而来。战斗开始了。

凯因仰躺在地面上。升至高空的满月就在他面前,仿佛触手可及。但是他抬不起手来——他全身几乎没有任何一处还能动。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此起彼伏的疼痛又让他重新清醒。
“……真够蠢的。”他听见欧文喃喃自语。
他并非第一次面对强敌,但从未有一次输得如此彻底。是魔法使都这样强大,还是欧文格外强大?在对方的魔法面前,他的剑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他听见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欧文正向他走来,也许就要履行诺言将他杀死。不在战场上,不为守护任何人,实在是与骑士不相称的死法。可那又能如何呢!世事往往无奈,人固有一死,不知何时来临。虽然很遗憾,但他没有挽回的余力了。
脚步声停下来。欧文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遮挡住了月亮。异色的眼睛与他相对,良久俯视着他。
“……真够蠢的。”
最终,他再次吐出这么一句,就此背过身离开。
凯因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没有将他杀死,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声称要将他杀死。他只知道,今后欧文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欧文!”他强忍着疼痛撑起半个身子,向着对方的背影竭力大喊,“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更强了,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脚步停住了。白色的背影微微回头,但是没转过脸来。凯因继续喊道:
“告诉我,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我和你约定!以骑士的名义!”
“……梦之森。”
他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回答。紧接着,对方的身影便像烟一样在他眼前消失了。





欧文乘在扫帚上。这个重构的世界里没有塔。要回到北国,只能如此一路飞过去。这样刚好。夜风在身畔呼啸,速度让它有了尖锐的力量。欧文并不使用魔法遮蔽,任由气流划过自己的脸和手,带来森森寒意和些许痛觉。这也刚好。漫长、严寒和刺痛,让他想起北国的严冬来。唯有在那里,他能获得平静和宽慰。
他转头向左,望着渐渐西沉的月亮。那现在已经不是灾厄了,月亮就只是月亮本身。魔法也从世界上消失了。连时间都一并倒转,让死去的人回到原点,重新度过自己的一生。既然如此,为什么只有他保留了原本的能力和记忆?也许是因为他有再生的力量,抵御了世界的重构。这太可笑了。如今他成为世界上最后的魔法使,而且永远不会死去。这倒也罢了。然而往日的记忆始终在脑海中萦绕纠缠,只要那只眼睛还在他眼眶里,他就永远被拴在过去,永远失去心的自由。
一切本应在今天结束,却又节外生枝。为什么没能杀死他?为什么会给出回答?欧文无法得出答案。唯一显然的结论是,由于来自两个人的同样的愚蠢,他的等待不得不持续下去。
梦之森已隐约可见。欧文调整扫帚的方向,渐渐降低高度。他太累了,想要在那里先睡一觉。至于今后如何,都等醒来再说。好在人类不同于魔法使,寿命至多不过百年。百年之后,一切美梦与噩梦皆可真正终止。对他而言,那也不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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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结识ow的原点是横遭袭击并惨败于欧文之手;ow结识c的原点是曾经怀抱着梦孤身一人等候百年